吝啬与俭节

——从严监生死不落气说起

老 愚

何谓吝啬？对不同的人而言，其含义也不同。有的人是自私、小气、抠门，有的人是俭节、清廉、克己。同一个行为，竟然含义相反，世间的事物居然如此奇怪。

《儒林外史》一书中，有个严监生临终交代后事的故事。

这个严监生，临终时总是不落那口气，家人问他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严监生早已不能言语，但心里明白，伸出两根手指，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盏明亮的小油灯。

床边众人都不明白老人的意思，乱猜一气，可他仍不瞑目。

唯有他老婆赵氏明白，便说你是说那盏灯不该用两根灯心吗？于是她就拿走了一根，油灯立刻暗了许多。严监生果然了却心意，安然闭眼逝去。

此则故事，历来当做吝啬鬼的典型，加以嘲笑，可我并不敢认同。

让我慢慢道来，也许读者会改变对这个吝啬鬼的看法。

监生何许人也，是古代在国子监(皇家学校)读书的贵族子弟或取得在国子监读书资格的人。清朝时，国子监资格可以银子捐纳获得。

严监生是读书人，但並非皇族，故而他的国子监是用银子买来的虚銜而已。

买得起国子监，自然非一般温饱人家，而是颇为富有。

严监生祖上确实颇富，到他这一代，亦是衣食无忧。可不幸其正妻王氏病逝，连治病到治丧花了五、六千两银子，一下子家道中落，仅剩下几亩薄田。

不料王夫人的两个弟弟会读书，要赴省城参加乡试，少了盘缠。

严监生好读书，自己一生无功名，于是寄希望于妻弟，将亡妻手饰卖掉，慷慨支持两个小舅子去赶考。

如此一来，一家四口，别无生财之道，只好俭节度日。故此临终时，望着两根灯芯的油灯不能闭目。

听到严监生在生计为艰之时，助人赶考这一义举，还会有人嘲讽他吝啬小气乎？

我再讲三个真实的故事，让读者自辨其吝啬或俭节。

对面邻居温某，常常与我边散步边讲故事。

年轻时他的退休老娘不爱与儿孙住在一起，独居离冻肉厂很近的老屋里。

老温的舅舅是某镇肉食站的站长，常常装载一卡车牲猪到冻肉厂来卖。第一次卖掉牲猪之后，路过老姐姐家，便停车与司机一同去看望她。

老姐见老弟来了，自然很高兴，以酒肉招待之。酒醉饭饱之后，老弟空手入门不好意思，便拿30元钱谢老姐招待。但老姐坚拒不收，老弟只好作罢，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扬长而去。

不久老弟又到了老姐家，这次依然空手进门，吃好喝好之后，依然拿出30元钱，老姐依然拒收。这种事有过多次，老弟居然泰然处之。

不明真相的人，可能会说老姐很富有，真心不要老弟的钱。殊不知八十年代工人退休金甚少，仅仅糊口而已。每次老弟来家，老姐都是忍口待客，好多天都只吃点小菜以省生活费。

大家评评，这个骗吃骗喝的老弟心里还有亲情吗？

老温有两个老表，较之其老舅有过之而无不及。

某日，小老表来温家，见到表嫂正在用肥肉炸油，就说，表嫂你买的肥肉不肥，炸不了多少油，我下次来，买10斤乡下的好肥肉带来，你看看能炸多少油。

原来乡下的肥肉价格比城里低，这位小老表是想到城里赚差价。

不久，小老表提着一袋肥肉来了。表嫂拿出来一看，比上次自己买的肥肉差多了，便说，你这是在大桥底下买的那些卖不出的便宜肥肉吧。说罢便照其价格给了钱。小老表一听，满脸通红灰溜溜地一声不响走了，此后竟十年未来过。

老温还说了他大老表的一个故事，更令人咋舌。

某日大舅八十大寿，老温因要上班，路程太远，便托人带去祝寿礼金。

不久，姨妈电告老温：你大舅要你在城里做小生意的大儿子给你带来100元和30个粑粑的回礼，不知你收到没有。

老温当即打电话问同城的大表弟有没有这回事？大老表说粑粑我吃了，正好今天我赚了100元钱，你来拿吧。老温毫不客气地去把钱拿回来了，粑粑便不要了。

以上这三个故事，俭耶，廉耶，小气耶，吝啬耶？请读者自判。

往期回顾：众里寻她千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