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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文/杨忆渟||【京西文学】第839期

2021年1月10日第010期 总839期杨忆渟,北京市西城区人,自幼酷爱传统文化,现大学在读。他精工诗词,颇有文学功底。自2012年学习曲艺至今,曾获北京市学生艺术节曲艺组金奖,擅单口相声。作为一名新时代的文艺工作者,他热爱生活,喜欢给读者呈现出自己的世界观与风格,并希望用作品的深度来体现底蕴和积累。
太阳百无聊赖地隐在云端,透出淡淡的光色。时已秋高白露,他穿着肥大的裤袄坐在胡同口,紧邻街区。那形态,与其他的遗老遗少没有分别。和别人不同的是,外界的光并不强,但他的墨镜却一直不摘,脸上也始终挂着笑纹儿。仔细看看,那墨镜底下竟隐着一双四白眼。黑眼仁恰在正中,白眼球由四面裹着,透出凶相。晚辈们知道和他同时代的人称呼他“三哥”,所以顺理成章地叫他“三爷”。晚辈们也知他是个玩主,却不知他究竟玩得多高。
三哥静静地坐着,一手玩着核桃,一手按着大腿,眼睛看着街区和胡同连接的那块。半似等人,半似找乐。他看得很清楚,一个玲珑有致、面目俏丽的女郎转入街区,迎面而来一个男人,本已交错着走了过去。那男人却倏得转回身,望着那女郎的背影看了几秒,随即径直走去……啪——右手拍在了那女郎的左肩,女郎扭头观望,男人却出现在右边。
三哥看到这儿已失了兴趣,啐了一口,“呸,这年头……还玩拍婆子?”
说实话,胡同里的玩家才是真正的“爷”。他们大多玩世不恭,顽固不化,反倒这样才能凸显他们的意气。自玩家出现伊始,就形成了一种共识。他们瞧不上高干子弟看到漂亮女生,便追上去通过拍后肩邂逅搭讪的做法。认为一掌下去,拍丢的是男人的脸面与尊严。
三哥那时没有工作,也还年轻,常在街面上走。加上人也义气,迅速地在同一代玩家里站了起来。他手下管着五个战犯,在南城霸占两条胡同口,也算成了势力。说真的,他的年龄比周围一圈的玩家都小些,也就刚过二十,很多事都不懂。可手下收服的那五个,却一等一都是硬茬。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又怕又敬,也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让他们抱成一团,毕竟这五个战犯当初也是老字辈的玩家!人们自然忍不住好奇,常问他当年的旧事。他总笑笑,回答说:“你想成事,就能成事。”
当年的经历足以他嘴角微微上扬,但看看现在的自己,三哥却叹了口气:“想当年——”话没说完,从他身后过路的一个晚辈许是燃起了兴致,顺口搭了一句:“想当年,那是多久以前啊?”他点点头,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冒着寒光的四白眼,接说道:“哈哈,我年轻的时候。”
又是当年,又是想当年,又是无聊的话题。那晚辈不耐烦,转身要走,但那双招子实在让他挪不动窝。“四白眼,心狠手辣……”年轻人不觉陷入沉思,“想当年……您是……三爷?”他点点头,后辈也点点头。示意彼此心照不宣,两人瞬间拉近关系……
脑袋上被人开了四寸的口子,就算用手堵着,也依旧汩汩地冒着血。三哥拖着那疲惫不堪的身体穿梭在胡同里,生怕被纠察队找到。万一被他们发现并扭送到炮局胡同,自己可真就完了。想想那高墙、电网和巡警,真可怕得让人不寒而栗。
三哥不由打了个寒战,并加快步幅,奔着自己的家门尽量快得走着。即使意识在一点一点地剖离,他也知道自己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拼尽全力地藏身。可就算在这么紧张的环境下,他的思绪依旧沸腾着,竟想起了她。
她叫刘雯,是京城玩家鼻祖刘奶奶的远房亲戚。虽然出身玩家,但却纤尘未染。下午,她过路,他倾心。既没搭讪,也没尾随,只是盯着她怔怔地看了好久。刘雯的面容虽不是最好看,但流淌着清丽脱俗的气质。三哥自然不会懂得用如何高明的修辞手法去形容,只觉得她像极了荷花市场的莲。
玩家普通而平庸的脸与高干子弟瘦削峻挺的脸比起来,简直不讨喜到极点。城市中的女孩儿大多出生在小资家庭,谁能看得上玩家呀?这下可就便宜了某些进城闲逛、无所事事的高干子弟。
洪承俊,典型的高干子弟做派。骑着二八车进城,恰也看到了刘雯。于是,瞬间被她的气质吸引,说什么也要用自行车捎她一程。刘雯笑靥如花,显然是接受了承俊的好意。她看看他身上那得体的将校服饰,摇了摇头,似乎是原谅了承俊拍自己肩膀时的粗鲁,索性就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世上一切故事之所以能成为故事,都在一个“巧”字。三哥无事可做,便在自己称霸的胡同里闲逛。一出街口,正看见承俊骑着车子和车后座上的刘雯谈天说地。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脸也憋红了,脑袋上青筋直蹦,四白眼翻了几翻,寒光四射,狠意外显。
车沉道窄,速度不快,三哥悄然跟在后边,并不费劲。逮住机会后,几步就跑到了那辆车的中间部分。接着,他猛然从侧面窜出来,一手抢住车把,同时身子横飘,蹬出一腿。洪承俊只觉得肋条受击,如断线风筝,直从车上飞了出去。头撞在旁边的院墙,瞬间失去意识。车已劫成,人也劫成。索性双手一顺把,与掉下车的人无缝对接。车子稳如刚才,不快不慢。
刘雯捂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竟觉得,眼前这劫车的会比这车的原主人更为可靠,也更有亲近感。恍然间,她忘记了这个时代的闭塞与沉闷,趁着没别人看见,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腰,轻声叫了一句:“三……三哥。”
三哥听到这句话,身子摇三摇晃三晃,自行车在胡同道里画了几笔龙,险些把他俩甩出去。刘雯搂得更紧,也忍住笑得更为放肆,声如金钟银铃。三哥乱了方寸,轻轻一捏闸,把车停在旁边。他偏腿从车上下来,站在她旁边,结结巴巴:“别,您别,叫我「三儿」就成。”
……
承俊的心里恨极了三哥,恨他抢了自己的婆子,也恨他出手打了自己。车子的事姑且放放,毕竟丢了还能鼓捣。他强忍着手痒痒,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也消停了两个月。揭下了头上的纱布,那伤口已痊愈,但还在观察期,终归是坐下了脑震荡的根儿。洪承俊不信邪,因为还惦记着刘雯,所以非让三哥血债血偿不可。
说实话,三哥也恨承俊。恨他拍了正经姑娘,更恨他戏称她为“婆子”。玩家的天命,就是和大院子弟进行较量。毕竟玩家出身草根,素有自卑心理作祟,自然看不惯高干子弟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玩跤玩拳的风气自民间重新燃起,体现出的是男人独特的魅力。女人总会穿在中间,这关系极其微妙。
又过了几天,三哥照例骑着那辆缴获来的兰铃自行车接刘雯放学,一路笑语地进了胡同口。趁着没人,她又搂住了他的腰。他一手掌把,一手拉住了她的手。太阳偏西,与车和人影形成一条斜线。三哥瞟了瞟身后,发现一个斜背军挎的人跟在后面。再看看眼前,发现前面的路也像被人堵着。他悄声说道:“待会儿我下车,你赶紧从岔口走,穿过去叫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话还没说完,他捏了闸,单腿着地停住车,示意她快走。她有些慌乱,依旧听话照做。看刘雯推着车已钻入巷道深处,他心也安了,转身便朝着人群闯去。就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苏军刺刀和一把芬兰匕首,左冲右突。洪承俊手下的一众大院子弟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么生的茬手了,被逼的连连后退。本说是看他独身想一雪前耻,哪知道他如猛兽出笼,面对这么多人依旧丝毫不见惧色。承俊也慌了,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们退什么?看清楚了,就一个人!”
三哥不分心,手快刀快步快,二十几人竟拦不住他。身到手到刀也到,不伤人命,不花人脸,只为让接手的人失去战斗能力。一个大个子壮起胆子,拿着三棱棍刀直冲上来,朝着他的肚腹捅去。他用军刺荡开大个子的攻势,一拨一推,两件家伙相互纠缠。右手的匕首顺势一捅,凝入了大个子的肚皮。他大拇指压着刀尖,只剖开皮肉,不至于毁了脏器。大个子挨了这刀之后,面部抽搐,腹腔被挤压变形,匕首拔出,血瞬间喷涌,大个子倒地。
洪承俊藏在人群之后,故意让众人消耗三哥的体力。眼瞅着他划倒了第十七个人的时候,反应速度明显下降,芬兰匕首从手里滑落,只剩一把苏军刺刀。那刺刀的刀尖按在地上,他蹲着身子喘起粗气。承俊示意人们不必动手,自己走到他跟前,踢开那把落地的芬兰匕首,玩弄着一个铜扣皮带,问道:“服吗?”他回话:“扶?我拄拐棍了?”
他笑了,他也笑了,铜扣皮带抡开打在脑袋上嗡嗡直响,不亚如挨了一锤子。三哥视角模糊,就听他发着狠:“再问你一遍,服不服?”三哥低喝:“不服!”铜扣皮带再次抡开,刺刀立刃挑起,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时。洪承俊和他各自都吃了痛,两人都收回胳膊。三哥叹了口气,承俊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够狠,也够义气,好好对她。”说完,便带着那一众人转身而去。三哥望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呸,还算有品。”
结尾彩蛋:脑袋上四寸长的口子已然结痂脱落,她依旧由他骑着自行车接下学。进胡同口的时候,手下战犯说刚才有个高干子弟给他送了个大信封,好像是特意给他的礼物。他满怀好奇,撕开牛皮纸,发现是一包精致的外国糖果和那天打他时用的铜扣皮带。临了还有一张字条,笔锋隽永:三哥,我不是只会拍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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