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0日第307期 总790期
任 如,曾用名:任儒。北京市房山区人,1968年毕业于房山中学。农民,爱好文学写作。曾在《京西文学》《房山报》《京郊日报》《美丽乡村》《燕都》杂志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小河弯弯》,获文薈北京群众文学创作三等奖,散文《小桥的变迁》获“欢乐之城”征文三等奖。房山区作家协会会员。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儿。
那时候,每年一到了年根儿,农人为了弄点儿过年的钱,就要把自己养大的猪卖给国家,名曰“交猪”。卖了猪,换回几斤肉票,再买猪肉。有的为省钱,只买点儿猪的软硬“下水”(软下水:猪的内脏;硬下水:四肢和猪头),有的户买不起好猪肉,像前臀尖、后臀尖,五花肉什么的,只能买这些次一点儿的肉回家过年,总比没有强。有的人特意买那些肥肉彪子,并不是他们爱吃肥肉,而是买回去把肥肉炼成大油,炒菜时着上点儿,好赖有点儿荤腥儿。再则能把比较紧缺的花生油剩下来,用到更需要的地方。他们卖给国家的猪也分等级,最低等的四毛多钱一斤,等级高的也就五毛多钱。一头猪买上五六十块钱,除去本钱、饲料钱,给猪看病的钱,就所剩无几了,就是零钱凑成的整钱。你别看钱不多,那时的钱值钱,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农户就指着这笔钱过年呢。
哪家儿估摸着自家的猪够分量了,提前找好两个逮猪的“帅手儿”,起个大早儿,帮忙逮猪,捆好了称分量。为什么要称分量呢?生猪收购站有规定,不到一百斤的猪不收。头天晚上,先给这要卖的猪喂点好吃食,什么是好吃食呢?无非是多着点儿棒子面儿,好像是这样才对得起它,其实不然,而是让这畜生多吃点儿,好多卖点儿分量。
逮猪是一场人猪大战,只见那逮猪的人,穿上长筒胶鞋,换上一身旧衣服,再把裤腰带紧一下,全副武装,跳下猪圈,踩着臭气轰轰的粪汤子,准备和猪进行比武较量。那猪也不含糊,早把警惕提高了,两只眼睛瞪得倍儿圆,准备接招儿。逮猪人施展麻痹战术,小心翼翼地接近猪,用手轻轻地挠它肚皮,猪的警惕性放松了。逮猪人冷不防抄起后腿,扳倒,从腰里抽出细绳,把前后腿交叉着,系好专在猪身上用的“猪蹄扣”,穿上杠子抬出来,这时的猪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叫唤着。赶上难逮的猪,不吃引诱、麻痹那一套,瞪着眼睛摆开架势,在圈里你来我往,要转上几个回合,有个别精神的猪,好像知道末日来临,你不但放不倒,它还窜出猪圈,满院子跑,做最后挣扎,最后还是束手就擒,躺在地上不甘心的哼哼着。凄惨的叫唤声惊动四邻。弄得逮猪的汉子一身粪汤子,溅的连脸上都是。
把四马全蹄儿捆好的猪抬上独轮车,用绳子杀结实。这时,女主人端出一盆儿热水,先让逮猪的好汉洗洗手,然后递上香烟,点着,说些感谢之类的话。男人推着起绑好猪的小推车,女人习惯的用手拢两下头发,围好头巾,随身把一个布书包跨在肩膀儿上,回来时顺便买点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男人往手心啐两口唾沫,推起捆猪的车直奔县城收购站。
收购站在县城南关旧城墙根儿,离村五里多远,要走一阵子,中间儿还要过几道河(其实就是一条河),河里流着没脚脖子深的水,要推着独轮车从二尺宽的木板桥上过去,那真得要点劲儿!腊月的早晨,地面上结一层白霜,小西北风儿嗖嗖地刮着,很冷,推小车的男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呼出的热气,凝结在眉毛和前额的头发上,眉毛和头发变成白的了,出了一身“白毛汗”。手指头却快冻僵了,他把手放在嘴边儿上哈着气,等暖和过来接着走,好不容易来到收购站门口,还差几分钟不到八点,不到开门儿时候。他稳住车,用袄袖擦擦脑门儿上的汗,一只脚蹬在车把上。从衣兜里掏出“绿叶”牌纸烟,点着了不紧不慢地抽着。不一会儿,看门大爷拿着一串钥匙开了锁,顺手儿拽开大门。这时,走出来一个满脸横肉丝儿胖老头儿,斜眼瞟一下独轮车上的猪,让推进来。绳子解开,抬上磅秤过分量。喂饱的猪经了一道儿颠簸,稀粪窜在垫板上,溅到胖老头脸上手上都是,熏得胖老头直拧脑袋。真像电影《地雷战》里偷了屎地雷的渡边。卖猪人一拍大腿:“全完了,这点儿东西白喂了!”一称分量,还好,过坎了,一百零五斤,多悬哪!胖老头手一掐猪脊梁骨,翻眼看看卖猪人,随口说:“你这猪三级啊,五毛钱一斤。我给你写个条儿,到会计室领钱去吧!”胖老头管定级,他说了算,你争竞也没用,关键是在什么时候。在他翻眼看你的时,你把高档香烟塞进他裤兜,等级没准儿就能高一些。
夫妻俩卖了猪,有了钱,来到一家国营饭店(那时候没有小吃店),里边只有烧饼、油条、豆腐脑儿。于是,每人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儿,花了几毛钱,吃得身上暖和了。男人从裤兜儿里掏出钱,把食指伸到嘴里,蘸着唾沫数了数,然后把钱交给女人。女人接过钱,盘算着:先买点肥肉,回家炼成“大油”,炒菜瀤上一疙瘩,保准香;大丫头也十好几了,该给她买件像样的衣服;再给丈夫买双鞋,自己也该换一块新围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