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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期】
图片选自网络
六 月 天
山西长治 郭国亮
六月像笼锅盖的半个，再过六个月就是另外半个，合起来算作一年光景。
今年六月的太阳老大老毒，尽管田野依旧葱绿，但较往年绿得就有些异样。玉米使劲往上拔着节，却累黄了下面几片叶子。谷籽正往外拱头，土地板结成厚厚的块像山一般压在上面，嫩嫩的芽苗顶了几次，已经丧失信心，长吁短叹，似窝在蛋壳里的稚鸡一点也动弹不得。西葫芦、黄瓜、西红柿、茄子秧叶边缘卷翘，像攥着无数个拳头，有的只需轻轻一捻便成碎末。路边树上的叶子全都耷拉着脑袋无语，石头缝里的小草也早已干梢，无精打采匍匐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像哀鸿遍地的饥民。
抬头望去太阳光与人的目光相撞，溅出火星般的碎花，漫山遍野充斥着蒸腾的热浪，世界几乎要变形融化，农民心里开始发麻发焦发怵，记狠太阳咒骂天气，窝一肚子的火气似乎都能把自己点燃。
傍晚，一轮浅月悄悄爬出东山，模糊中透出几许神秘，朦胧中透出几许幽怨。田野里的绿终于又熬过了一个白天，没被烤干的叶片借着潮气舒展开来，像小女孩的裙带来回飘摆着。忽然，一阵噗呲噗呲的布鞋底走路声打破了夜的静。咦！一群汉子用辇御将龙王爷请出正殿啦！还盖上红布，是要让老仙家也去地里看看哩，若再不下雨，今年的秋可就没指望了。
不知谁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居然把旱归咎于庙里的塑像。每个人额头上拧成的疙瘩死死把泥像拴住，脸上火辣辣发烫，白布汗衫敞开着，手臂护着肩头的木杠。四个后生抬杠，四名男孩人手一盏马灯鱼贯而行，一名老者挎着篮子，里面盛放着婆姨们提前蒸、炸、拌、摆好的七盘八碟，还有供样、黄表、线香，后面紧跟着七八名轮班的后生。没有人随便说话，气氛有些冒失又有些凝重，粗粗的喘息声与木杠摩擦发出的吱吱声交织在一起让夜显得更加沉闷。
队伍循着村子自东向南由西而北，画了个圈圈，后半夜才将龙王爷送回原处。大地已经熟睡苍茫迷蒙间只剩庙殿灯火依旧通明，在漆黑暗夜里像一颗天上落下的星。老者焚香祷告，絮絮叨叨像诵经，像自责般的检讨忏悔，又像浅吟低唱式的自言自语，声音伴随袅袅烟香飘向苍茫的夜空，消散于遥远的四野八荒。
蒙蒙夜色，天空疑似出现了墨云团，偶有一丝轻风拂过，檐角风铃摇晃，发出动听清脆的铃铃声，仿佛九天外的缕缕梵音。庙里烛光发出的黄晕将夜衬托得愈加寂寥深沉没边没沿。
难眠的长夜如毛刺黏背，时间悄无声息煎熬着每个人相同的心思，让人哀叹疲乏又不知所措。

天刚麻麻亮，只听得啪嗒一声，一颗硕大的雨点砸在黄土面面里，溅起形若皇冠状若梅花的生动圈点。嗒嗒嗒，又是几滴，过一会儿连成了细线，远天上传来声声闷雷，六月天显示出它柔美缠绵的另一面，干涸的土地顾不了太多拼命吮吸着，发出轻微的呲呲声，叶子上面成串的水珠顺势而下，似喜极而泣的眼泪。
我地个娘啊！来啦！来啦！可算盼来啦！汉子们额上的疙瘩慢慢松开，心里的怨气也泄掉了一大半。
不知谁第一个拿出脸盆激动地在院里敲击起来，接着村子内外咚咚呛呛响作一团，像元宵节扭秧歌的锣鼓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东山起雾了，一会儿没了顶，一会儿露出顶又没了腰，天空云层仍然压得很低，老庙被雾气裹挟着，似乎原本就不存在于这世间。
六月天的故事像一碗老茶，苦涩浓烈中带着醇香甘甜，只有喝过的人才会明白。
作 者 简 介
作者：郭国亮
郭国亮，男，山西省长治市某中学美术教师，喜欢画画、文学，尤以乡土绘画和乡土文学创作为主要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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