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历来讲究时令,此谓之农时。
农谚:“清明泡种,谷雨下秧”,亦有“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家乡居于江淮一带,地处淮河中下游的苏北平原,我国南北地理标志的分界处。按照农时,每年在阳历的4月份就要拉开春耕春种的序幕,种植结构多以一麦一稻为主。
春播时令到,经过土地确权的村民们又从城镇的各个角落涌回已经逐渐萧条的村落,寂静的村庄一时间又焕发春的气息。乡民的招呼声、工具的碰撞声以及私家车的喇叭声交织成片,陆续有村民开始卷起裤腿走进田间进行春播的第一环节——育秧。由于身居城乡接合部,耳濡目染,依稀记得育苗的过程和常识,泡种数量是根据籼稻与粳稻的用种量决定的。一般的手栽籼稻(杂交稻)一亩地一斤种,包装袋上多有“袁隆平头像”或者“袁隆平字体”的包装,由某某种子公司的高产新品种。机插秧粳稻(大稻)属于常规稻,因分蘖少而栽插株数密,稻谷可以年年作种,亩用种量在十五斤左右,种粮和吃粮价格差不多,多一斤二斤也无所谓。
栽秧先育苗,壮秧一半稻。育种田块,称为秧母田,多选庄子附近,水源条件好的。这些田块秋收过后就不作下茬种植,便于开春后翻土。待清明前后,人工整墒。要求墒宽度不超过一米五,便于塑料薄膜覆盖到边。覆盖薄膜的作用是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利于升温,把控恒温。稻种下田的时候,旁边大田的油菜花已逐渐凋谢,开始孕育出细细、长长的那个籽荚,麦子开始抽穗扬花,就连路旁的零星荠菜也伸长脖子抽出碎碎的白色小花。山坡下池塘边,这时候的野草也跟着春风一阵阵肆意疯长。童年,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我们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就跟着大人走进了田野,那嫩嫩的、甜甜的有豌豆荚,还有就是这塘埂沟埂上随处可见的茅草心了。偶尔,举起手中一头系着花花绿绿布条的竹竿,帮家人驱赶前来秧母田啄食的麻雀。
稻种在家中浸泡转芽后,便开始下田整平墒面,以水漫过了墒面为准。然后排掉余水,开始整平墒面撒种。稻种撒匀后,用木锨把稻种拍入泥土中,然后再撒上经过筛细的粪土或者稻壳子等营养土(不仅是农家肥,还可以防鸟儿啄食),最后覆盖塑料薄膜。此时,他们对待每一个劳动环节都是那么严肃而认真,人人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像伺候着可爱的小宝宝一样。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季的丰产丰收都从这育种环节开始。当然,后期根据气温的变化,进行放风放水。一般生长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手工移栽到大田,这就是所谓的手栽秧。而机插秧的育种相对来说要复杂得多。整墒,摆秧盘,营养土,覆盖薄膜来控制温度……
“南米北面”是传统区域气候适宜的优质代表性,作为我们淮安地区是介于南北分界线。虽然这四个字广为人知,但结论实在过于粗略。譬如一季稻的东北大米,对于两季、三季的“南米”往往提不起兴趣,东北的大米也是百里挑一的;而南方做面,精细讲究,面对大开大合的所谓“北面”,也并不感冒,有过之而无不及。
午季,归功于热风光照的强劲,看看就到了夏熟作物抢收抢种的季节。江淮地区收了麦子就栽秧。这边麦子刚刚进仓,那边就开始耕田放水。那年月,农历五月十三发大水。人们早早把收割后的大田翻耕出来,静候那汛期的满埂翻。那时,没有插秧机,全凭人工栽插。男人在水田耙地的同时,女人就开始在秧母田里起秧苗。到了晚上,女人会串门到左邻右舍平时相处融洽的姐妹家,请上四、五个姐妹,第二天到她家的大田会战。这样的勤工每家每户转着来,及时、高效,一家耙出的一大片水田,在几个姐妹的手中不要一天就茵茵绿意了。
家前屋后,蓬勃的栀子花正在肆意地开放,清清白白,花香弥漫着整个村庄。沟汊一汪汪活水成为了我们孩子的乐园,泥人造家,逮鱼摸虾。记得孩提时在秧田帮母亲打秧格,不经意间,感觉小腿上一瞬间有酸痛的滋味,抬腿一看——蚂蟥!惊叫声中迅速爬上了田埂。柔软的水生物叮在皮肤上一拽一滑,母亲提醒用手拍。使劲几拍,蚂蟥缩成一团滚入到水中,随之腿上也渗出殷红的鲜血,后来每遇到下水田都心有余悸。
了秧之后,有些在外务工回来抢收抢种的青壮年又返程了。临走都关照家人,或者交代给留守老人加强田间管理。田间后期的管理也是粮食增产的关键,施肥除草及病虫害防治。庄稼人都知道:“人勤地生宝,人懒地长草”,民间亦有“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的警示。有一年春节,看见一农户家的春联这样写的:“种田抓时分,季节不饶人”。不论是否符合对联平仄韵的要求,但作为农时的警句还是能表达出村民对农业生产所迫切关注的程度。
这些农忙的场景,对我的父亲来说却熟视无睹。在把母亲灌好的开水瓶递到哥哥耕田的田头后,就开始他的磨砚了。其实,不善农事的父亲,也有自己的一方试验田——“方格田”。“守祖宗清白二字,教儿孙耕读两行”,父亲在老宅上写过的堂屋对联至今还历历在目。父亲在庄子上被誉为有文化的人,自小读过私塾。60年代响应国家号召,在商业社会计的岗位上下放,到了大队又被安排做代课教师。他自下放以后,除了代课以外,就是看书、练字。虽住在农村,但没有一丝泥土味。砚台就是他的一汪小小的池塘,笔墨纸才是他耕耘这块田地的工具。
堂屋吃饭的简易大桌,就是父亲挥毫泼墨的阵地。在大桌的旁边,印象中身材魁梧戴着眼镜的父亲总是一边研磨,一边仔细听着来者述说。“郑先生,我家明早上梁,请您帮我家写几副对子(对联)吧!”“郑老师,我家儿子来信,请您读给我听听,顺便还请您写个回信呗!”“我家儿子下周结婚,到时请您为我家写喜账哦……”父亲帮人家写东西是没有报酬的,偶尔给几包喜烟、喝一顿喜酒或者几句感谢的话。而很多时候,还要为别人带上自己的纸和笔墨。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秋天成片的稻浪铺天盖地,令人欢喜的田野一望无际。金黄,金灿灿的黄,首先是那颜色吸引了人们。稻穗纯粹、浓烈,萧肃、静默,像一群哲人低头沉思。田头忙着收割的农人抬头望着碧蓝碧蓝的天空,脸上露出稻子般的金黄灿灿。大型收割机走过,田野里只剩下半尺来长的稻茬,依然保持固有的姿态,有些歪歪斜斜,好像是在向人们炫耀如释重负的成就感。
作 者 简 介
姓郑名谊,又书带草;江苏盱眙,省级会员。酷爱文字,教育行业;喜欢风和,尤以日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不畏风雨,何惧严寒。以爱为线,以情为面;以亲布局,由善而为。闲暇阅读,偶尔爬格;若能出彩,奉送读者。承蒙报刊,发表数篇;征文参赛,亦有斩获。拙作集集——《时光煮雨》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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