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礼
王正学
像我这样的穷人,最害怕的事一是涨房租,二是朋友结婚。涨房租还不要紧,一年涨一回,实在付不起就换个地方住。朋友结婚就比较可怕了,因为要给红包。无可奈何地翻出压箱底的几张钞票,无比心疼地交付给人家,往往还要双手递上,满脸堆笑地说着恭喜恭喜,或者说: “很高兴参加你的婚礼!”婚礼的主办方往往也是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数不清婚礼后,终于为自己或为子女筹办的一次婚庆活动。邀请亲友是礼尚往来,收受红包是资金回笼。有钱没钱都要举办豪华的婚礼,高兴不高兴都要满面堆着笑容,一场场婚礼在司仪的导演下,像一台彩排过的晚会拉开了序幕:
迎娶新娘的豪车开过来了,那浪漫经典的头车一定是装饰过的,就是租来的豪车,也都要鲜花装扮,披红挂花像那喜庆的新郎,亲朋好友的车跟在后面,浩浩荡荡。摄像车后盖掀开,一哥们屁股翘起,手持摄像机记录着车队招摇过市的场景。车队越长,车队中的车越豪华,引来围观,发出惊叹的路人越多,主人就越有面子。新人有面子,新娘的父母,新郎的泰山大人岳父岳母和丈人丈母娘都有面子,新娘的公公和新郎的父亲更有面子。车队要在城市的大街上绕一圈,不会从新娘爹妈家里直接开到婚礼现场,尽管起点和终点不足500米,车队也要绕行5公里或者10里地。当新娘走下车的一瞬,二十多个火炮同时朝天上射击,轰隆隆的几十声巨响过后,鞭炮齐鸣,彩色纸屑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落满了新郎新娘和来宾的身上,那气氛像天安门广场迎接国宾一样喜庆。婚礼大都在三星级以上的酒店举行。门口耸立着新人的巨幅照片,LED灯箱上闪烁着新郎新娘的名字。走入酒店大堂,新人躬身相迎,鞠躬礼毕,便被引导到宽广豪华的大堂。大堂处设有签到台,新人亲戚或信得过的亲属端坐台后,笑眯眯地看着来宾,递上一支烟或递过一支笔,来宾一边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大名,一边心甘情愿或无可奈何地送上红包。
婚礼大厅的场面十分宏大,宴席能够摆放十几桌甚至几十桌。桌上摆放着名酒名烟和各色凉菜,每个座前还备有精致的一盒喜糖,供来宾餐后带走,让更多的人分享新人的甜蜜。大厅搭着彩门,装饰着灯柱花坛,大厅高度广阔,空间感觉的是浩瀚,耀眼的华灯,放射着五彩光芒。舞台正中一幅巨大的电子屏幕夺人眼目,往复播放着一对新人的甜蜜图片,舞台上装饰着巨幅喷绘画面,画面上一对新人相拥含笑,像电影明星般光彩照人。摄像头的细细摇臂像长颈鹿的脖颈一样,在大厅的空中摆动,捕捉着每一个镜头。酒店的音响也极具震撼力和穿透力,“迎宾曲”、“欢乐颂”撞击着所有来宾的每个听力细胞,擂响着每一个亲朋好友的腹锣心鼓,唤醒着每个人对婚礼历程的记忆。婚礼的场面如果让宋丹丹来形容,那肯定就是: 那场面呀,那家伙,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婚礼进行曲》响起来了,打了鸡血的司仪上台了,神圣的时刻到来了,婚礼正式开始了!新娘身穿拖地婚纱,在父亲、伴娘和伴童的簇拥下,一步一步的向新郎走去,在追光灯的照耀下新娘显得特别的美丽动人,世界在新娘眼前消失了,此时的新娘感到自己是一国之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当新郎唱着一首深情的歌曲缓缓走向新娘的时候,当新郎单腿跪地,伸出双手,迎接到来的新娘的时候,就像正在演出凤求凰和天仙配。那怕他们已同居了三五年了,但这戏还要认真的演好。
司仪开始煽情了,介绍新人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主持人把新郎新娘伴郎伴娘叫到舞台中间,再把双方父母请上舞台,介绍双方父母如何含辛茹苦地把新人养育成人,唱着刘和刚的《父亲》,唱着“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唱得人声音哽咽,新人和父母泪洒衣衫,来宾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转。新人海誓山盟,相互给对方戴上结婚钻戒,交换信物。搞笑的是,有次让新人改口,喊对方父母“爸”、“妈”!并敬上香茗,以感谢养育之恩。新郎对着老丈人大声地叫着“爸爸!”高兴的接过老丈人递过的红包后,便大声的说着:“谢谢叔叔!”新郎不好意思地说,有点紧张,第一次结婚。主持人安慰说:“放松放松,下一次你就不会紧张了。”新郎的父亲常常被选定为代表上台讲话。一登台便紧张,就脸红,就口讷声笨,常常手足无措。从衣袋里掏呀掏,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折得四四方方,棱角分明,两只手一面一面翻开。这位父亲开始念那些流于形式的字,声如洪钟,时而夹杂变调的颤音,继而一个高分贝的词会蹦出来,盖住他潜意识的脆弱。他一直念,在故作镇定里愈来愈大声地念他的祝福与祝愿,那握在手上的纸在剧烈地发抖,像秋风里摇摇欲坠的树叶。婚礼还在进行,来宾讲话,单位领导讲话还在继续。翘首等待婚礼开始的人们,这时都低头企盼婚礼快些结束。终于等到了婚礼上最激动人心的一句话:“让我们为一对新人新婚快乐共同举杯,干杯!”
“六年西凤”满上了,葫芦鸡端上了,带把肘子、清蒸鲈鱼、生鱼片、香辣虾摆上了桌,大家谈笑风生,开怀畅饮。新郎新娘敬酒,新郎新娘的父母敬酒,宾主互相敬酒,气氛热烈。吃好了,喝够了,一场婚宴就结束了。亲朋走了,客人走了,整个婚礼也就结束了。参加完婚礼,总感觉都很热闹隆重,气派豪华。热闹之后,便又觉得都是千篇一律,像看着一个个不断重复上演的话剧,失却了新鲜感和兴奋劲儿,懒得用文字把它记写下来。又参加了一次婚礼,我问儿子:“这婚礼办得咋样?”儿子说:“都一样。”问道饭菜咋样?儿子还是一句话:“都一样!”我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不一样!我们结婚时和这不一样!”我们结婚时是半斤水果糖,一斤瓜子一散发,就把婚结了。我还算好的,父母操办着还把亲戚待承了一下。那时一个月只供应半斤肉票,半斤豆腐票,能够办个啥酒席?儿子愣住了,那不行就在酒店办么!我告诉他,那时候大家都是罗锅上树,钱(前)缺!有钱?有钱人民大厦你进不去,国营食堂买碗面,吃个馍都要粮票呢。粮票,你有么?我说:“我们那个年代,两个人的铺盖往一起一合,两张架子床往一块一并,就算结婚了。”儿子还是那句话:“不会吧?!”我说:“儿子呀,要是你能参加我和你妈的婚礼多好呀,你啥都知道了!”
我给儿子讲,我们那个时代,送礼的人来了,往往手里拿着八分或一毛钱一张的年画,贴得新房满墙都是画儿,这也算是贺礼了。我们结婚,单位同事送上五角或一元钱的份子钱,主人备一盘瓜子糖果也便算是待客了。我又给他讲: 我姐结婚还是套了个马车,用苇席扎个“瓜庵棚”样的低矮席棚,我陪着我姐盘着脚,缩着脖子往里面绻缩着一坐,车子颠颠簸簸,吱吱咛咛地就上了那疙瘩路。儿子像在听那遥远年代的,经过他爸胡编乱造的加工过的故事。我说,儿子呀,你别不相信,你先甭笑,咱先做个实验。说着,我喊来孙子,给他讲:那个时候,我二十多岁了还没吃过油条,都工作了上班了,还没见过香蕉,还真不知道香蕉是不是连皮一块儿吃呢。孙子大笑不止,连连说我是大傻瓜!我说那时就没有卖香蕉的。孙子说: “楼下有!”我说:“没钱呀!”孙子说:“柜子有!”
玩笑之后,我便动笔开始记写《婚礼》的系列作品了。从我的上辈人到我的下辈人,百年的婚礼,承载着百年的沧桑历史。就我们姊妹几个,婚礼都大不一样,单那亲戚的礼品都在明显地变化着:老大收到毛选四卷八套,毛主席石膏像十一个,一元钱左右的年画不计其数。老二结婚,十元八元的礼品没人给送,一元两元钱的镜子摆放了整整两桌,清一色的几乎全是镜子。到我结婚时,大家商量好似的,一摞一摞几十个盆子,全是清一色的脸盆,到重孙子的手里都用不完!老四接了一大堆电壶,也就是暖水瓶。老五收到的是挂了一屋子的被面子 ……我写了我和我们上辈人的婚礼,我的一些朋友像听故事一样感觉非常好奇。我把我们的婚礼讲给儿子,儿子听得认真,听得仔细,却疑惑地望着我,不时要说上一句:“是嘛?不会吧!”儿子不太相信,却还很有礼貌,还能耐着性子听下去。若干年后,连我写的这个《婚礼》,孙子可能就不相信了。你把婚礼故事讲给孙子听,孙子心情好了会说,我爷的故事还编的挺好的!要是孙子打游戏输急了,心情烦躁了,可能就是一句话:“胡吹呢!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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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幽默,原名王正学。1957年生于长安,先后任中国机电报等报特约记者,企业周报编辑部主任、记者部主任和副总编等职。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安作协会员。198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发表小说、散文、论文等一百余篇,获征文小说一等奖和书画比赛等各类奖十余次。赐稿邮箱:29374343@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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