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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诗歌选本–田暖诗歌

田暖,女,本名田晓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诗歌见于《诗刊》《诗探索》《星星》《诗选刊》《中国诗歌》《扬子江》等,并入选多类年选。着有诗集《如果暖》《这是世界的哪里》,诗剧《隐身人的小剧场》、诗合集《我们的美人时代》《诗歌组》《海边》等。曾获中国第四届红高粱诗歌奖、中国第二届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奖、2014年度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乔羽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等,2015年被评为山东省第三批齐鲁文化之星。
田暖诗歌:假如有一盏灯还等在世上(组诗)
落日
它剩余的辉煌,把夕光的长针
深深炙入人们的眼睛
道路上满铺着黄金
和它的灰烬
这是明亮的时刻,但不是最后
这是温暖的时刻,但不是最后
在下一刻,它是辛波丝卡的海参
在危险中——
“它暴烈地把自己分成一个末日和一个拯救,
分成一个处罚和一个奖赏,分成曾经是和将是。”
到底,你爱不爱它
到底,你爱不爱我
已无关紧要
我将像你一样,坠入它预设的深处
足够黑
足够光明
足够喷出世间的隐喻和神启
正如足够我们活着,在它转身时拖曳的灰长裙里

黑镜框里住着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一张转过来的脸,我依然只看到一半
另一半,隐入黑暗之中
而眸光如鹰隼,仿佛要嵌入历史
她渐渐消失在我们中间
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仿佛只是用腹语来暗示
救赎或摧毁,与我们秘密地较量
我看着她水波样的额头
一条河拥挤在漩涡里
沿着褶皱渐入落日,她走的非常干净
仿佛她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也仿佛从来都没有过她
更没有我们,为她纵情
也没有她,拉过我们的手
只留下一个黑洞,镌刻在心脏
供日夜承受和忍耐,供我们日夜
只愿忘记,却一次次经历
天空依然宽阔的收纳着落日
并用光芒送出流星的情意

灯塔
一定是梦沉淀的光,让它生出了翅膀
长成巨人,在众生迭起的浪尖
用光芒的臂弯,挽住黑暗的陷落
一定来自最高的信仰,爱和悲悯
痛苦时,它是广袤天空的雨滴
幸福时,它是天花板上镶嵌的月亮
往返于来时的道路,让幻影重现
这暴风中诞生的烛火,就像生活
有时候需要通过幻想
增加活着的长宽、韧度和温度
落魄如我的人,在它的光圈里
流泪,受苦,孤独,绝望,感念
承受命运和它的光照
这构成了我的道路,浓雾中悬而不落的灯塔
我远远的朝它走去,终于抵达它的时候
才发现,它那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身上汹涌的热气
它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偶尔抬头它又隐现在远方

遗址
她是在滑铁卢战败的另一个拿破仑
她的身体里隐藏着无数场战事
现在她只是个负隅顽抗的人
疲于生死,伤痕累累
她跪向苍天,像无声呐喊的号手
但已找不到敌人,此时荒草和落叶
纷纷向她缴械投降
灌木丛中的红浆果是全部战利品
秋日举着芽苞像遍地的玫瑰
她正向远处眺望着
黑洞的枪口,落满了蝴蝶
嗯,不弄起一丝天籁的蝴蝶
宁静地穿过
曾经的峥嵘,峥嵘的来日
万物消停过吗,一个世界放下过手吗
她静静地潜伏在这里
她的长发铺展着大地斑斓的琴弦
她的头顶是无边的蓝,脚下是无际的蓝
整个姿势像一滴不肯霉变的奶
正从一只柔软易曲、正在熔化的钟表里流出来

风儿带走的,云朵正送给我们
在逆光的剪影里,能够发光的
除了爱,还有什么
这悲喜交集的人生
世界里沉睡着所有的夜晚
而每一次拥抱都像第一次
你的脸蛋儿紧贴在我的胸前
星光在头顶动人衷肠
蓝色的波涛在高处,翻涌着热泪
多少年了,我们的生活沾染了太多魔法
尽管困窘,却也富足
尽管狭窄,却也回荡着宽广的琴声
即使那只夺命的撇脚把我们狠狠踹进了泥里
也无非是命运又把我们错爱成种子
风儿带走的,云朵又送给我们
在天空的反光里,必定有一种更崇高的法则
和人匹配,就像流水一次次经过扭曲的肠胃
再一次恢复成最初的本原
就像所有可怜而不朽的人们
在一次次相拥中,你再一次成为我的宝贝
成为我和我的同类

白日梦或步态舞
忙到月落乌啼,颈椎病在眼前
又镀上了一层迷粉,眩晕和干呕
像忍不住的妊娠反应,为了生下一枚鸟蛋
今夜我提着泪光,跌坐空山
在这里,车前草一万次从轮毂里抬起头来
当然还会有第十万次,把它摁进命里
云朵就要离开这里了,它曾伪装成公主和上帝
现在它是乌鸦的翅膀,白头翁头顶衰弱的翎毛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臆想,但我敢肯定
我的魂魄正变幻着它们的象形
风正变幻着我,世界滚动着一粒小小的雪球
我早就不是我了
但在大海面前
我汹涌,这不过是一个人的汹涌
我悲伤,也不过是海浪和尖峰之间一面破碎的镜子
贝壳在吞吐着泥沙,鸟儿自会啄破壳子
但我还是希望能够逃离
这令人弱视的薄雾,这无知,这悲哀
这生死疲劳的惯性
当奴役成了生活唯一的法律
活着,就是一场至死的缓刑
但多么令人销魂,白日梦诱惑着一个人的步态舞
无论在这里还是在那里,无论这样或者那样

父亲的井
秋天的午后,他一丝不苟
缠卷好水管,用衣角擦净电机上的泥巴
他的长臂小心翼翼
再一次把它们挂在水井的壁坎上
是的,他正把它们深藏在井里
虔诚地像完成一种古老的仪式
在鸟啼虫鸣的细响深处
偶尔,我也会听到那些突然掉落到井底的
石头或泥块的回声
那些因突然失手而坠落的命运
从看不见的深处,发出尖锐的脆响
此时大地上正翻滚着枯黄的秋风
这让我更加担心
他一天比一天老了,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但他还是很快从井口盖好石板
再从石板上压上石头
他不厌其烦给这张钟摆的面孔装上隐秘的动力
的确,当一个人的源泉被管状的吸力
源源不断的提起
又不断的被坠落
在不断往回的可能里
只有源源不断的水,合奏着悲欢的叹咏
盎然流淌在困乏之中,从父亲的果园和田间
窸窣闪动着,丰润的回声

流金岁月
谁会像丰四那样,抱着圆滚滚的西瓜
像抱着一个人,想都没想就跳了河
西瓜像稻草浮上水面,他却沉进了水底
喊都没喊一声,沙沙嘶叫的是一柄小刀
刀落的瞬间,又鲜又甜的汁液汇成一条小河
“两毛钱一斤”,这甜蜜的贱货成了赔命的买卖
我吃得眼跳心疼,接过父亲递给我的西瓜时
天已黑透了,直到下半夜他才浇完最后一块瓜地
再穿过远处的那片油桃园,天就放亮了
云彩下,那些熟透的桃子像娇艳欲滴的弃妇
有的烂在了树上,有的丢进了草丛
还有一些像丰四的女人,瘫软着倒进了河里

剖蚌取珠
她一点儿都不含乎,一双细白的手
从盆里捞起一只只黑蝶贝,扔在地上
然后抬起右脚,用力一碾……再一碾
瞬间,一颗颗亮灿灿的珍珠光照着夜市
源源不绝从卖珠人的手里
交到上帝手心,就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么天经地义
似乎我们都已经忘了,就说这小小的黑蝶贝吧
——给它水,给它沙子
给它源源不绝的爱,再手起脚落给它无情的背叛
而它却亮给你珍珠,它向你交出了毕生的珠泪
——事实上我们交换的,也许只是
生命的悲愤,灵魂的珠玑
然而更多时候,除了珠子和珠子一样的东西
似乎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愿意看了

迎风泪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流泪
逝去多年的外婆又来到我的梦里
而杏子青涩,母亲却在桥头向我挥别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流泪
亲爱的孩子不再抱住我的双腿,书包压在肩上
小小的身影沿着长路独自向前倾斜
天早就黑透了,上班的人还走在路上
放学的孩子是在邻居家吃了晚饭
还是又在助教等不急了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流泪
但已经来不及了,说过爱我和恨我的人
已经消逝,在正在消逝的茫茫人海
假如有一盏灯还等在世上
等待的灵魂就有可归依的屋檐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流泪
有时候落在脸上
有时候如刺在喉
有时候又滚落回肺肠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流泪
风吹或不吹,我的眼睛里
都蓄满了风的波浪,摇荡着不可预测的形状

仿佛这一切都构成了隐喻
从布满蛛丝的角落,她捡起两张照片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
眼睛里荡漾着清澈的湖水
风吹起发皱的波澜,一层推着一层
仅仅是一恍惚的瞬间
一张照片从空中,打着旋儿
已不知所踪,这样的时刻令人心疼
桌子上景泰蓝的花瓶
不知什么时候已留下一个更大的缺口
锋利的瓷茬尤如剃刀
向天空摊着狼牙形的豁口
斜在里面的桃花粉夭夭的却沾满了灰尘
为了保持某种完整的样子
她不厌其烦给它们清创,洗尘
在影像室里还原他们,貌似圆满的故事
现在,所有的缺口一律向里密封
顺着光从外面看去,一切依旧鲜艳而完美
每一天的月亮
都像一面信誓旦旦的镜子,反着多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