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 1096期 2019年 第306期
钓鱼台上说钓鱼
“我”在永昌“钓鱼台”拼命“钓鱼”撰文|刘鉴慧校正|刘 娜
他是个农民,是用一只眼看世界的残疾人,五十多岁,黝黑的瘦长脸上沟壑纵横,花白的头发稀疏干枯。每天,他都在永昌钓鱼台钓鱼,挣钱养家。
凌晨三点,他和县城的所有人一样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一阵闹铃骤然爆响,震碎了他疲惫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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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受了惊吓似的,条件反射般一骨碌从县城某个角落出租屋的硬板床上翻身坐起,揉一揉沉重的眼皮子,穿上儿子淘汰的旧校服,绑上厚厚的护膝,护膝已被各种汁液浸染得没了原本的颜色,那双粗砺的大脚套上最廉价的帆布破球鞋,仓促洗漱,开火烧水,打两个荷包鸡蛋,泡一块干馍,囫囵吞枣地咽下。
他背起那条半截蛇皮袋子缝制的背包,摸黑走出家门,满面沧桑地站在黑沉沉的午夜。大街上,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在等老板的车。
他的背包里装着两公斤重的一个旧饮料瓶子,瓶子里装满了白开水,还有一块硬梆梆的干粮。有时,他的袋子里可能会有一小袋牛奶,这些是他的午餐。另外,他的袋子里还有一条女人用的旧头巾,一双破帆布手套;最重要的是一把铲刀,由菜刀改制而成,请街上的匠人焊接了手柄,极像从前农妇薅草的铲刀。只是,比薅草的铲刀宽两倍,刀刃也是异常锋利的;锋利的刀刃容易铲菜,也易伤人。隔几天,就得在磨刀石上好好磨砺一番,不然,刀刃就会钝,钝了的刀刃是砍不动菜根的,砍不动菜根,就不出活;不出活,就会被嫌弃,就会面临无鱼可钓的失业危机。
远处,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急速驶来,停下,他佝偻着腰上车,车子撕破黎明前的黑夜,一路颠簸着驶向几十公里外的某块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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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晨曦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露面,他已在菜地里挥汗如雨了。六七个人组成一个小团队,被某个老板挑选组织在一起干包工活。他们蹲着或半蹲着,弯腰勾头铲“娃娃菜”或砍“笋子”,按老板规定的尺寸和大小,一铲刀,又一铲刀,再一铲刀……在腰酸背痛里砍下无数铲刀,咸涩的汗水砸疼了大片菜地,也砸倒了无数棵“娃娃菜”。散发着新鲜泥土味的“娃娃菜”以投降的姿态被码顺成标准的模样,捆扎成长短整齐的一捆儿。他们再将捆扎好的菜捆儿一摞一摞装在车厢里。直到几十吨的车厢都装满了,他们也累得直不起腰了。
这是前一天晚上老板打电话约好的活,这样的活是他钓鱼生涯里,最好的。
很多时候,他都是背着那个沉重的蛇皮袋子满面沧桑地站在永昌四中门前的钓鱼台去钓鱼,如果能顺利钓到鱼,他就很高兴,顺从地跟着雇主去干活。
晚上,八九点钟,或者十点钟,他才能完成一天的钓鱼工作;背着空水瓶,带着浑身的尘土和浓烈的汗臭味,拖着疲惫的身躯,灰扑扑地回到低矮逼仄的出租屋里。打两盆清水,洗手、洗脸、洗头、洗脚,费心地着实清洗一番,才能把尘满面、鬓如霜的自己打捞出个人形来。那只失明的眼愈发凹陷成一个黝黑的坑,有些骇人。
这些年,农村的土地大多被流转了,很多农民都和他一样在永昌四中门前的钓鱼台钓鱼,或者被鱼钓,直到寒冬来临,无鱼可钓时方可作罢。
每年春暖花开时,各建筑工地便开工了,他媳妇背着行李卷儿到建筑工地挽钢筋或干别的什么;他的两个娃娃奔波在求学的路上,开销很大。低矮的出租屋里,多半是他一个人过夏。每晚回家自己做饭;有时,实在累得不行,干脆吃几口剩下的干馍馍,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午夜睡意正浓时,一阵手机铃声把他沉醉的梦切割得支离破碎,他条件反射似的一个猛子翻身坐起,抓起手机急问:“今个(天)去哪儿?”沉重的眼皮儿还紧紧合成一张皱褶的薄纸。
很多时候,每天出发前,他都不知道今天可能被钓到什么地方?
有一天凌晨三点被唤醒出门,迷迷糊糊坐在封闭的车厢里,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当他们一行赶到皇城水库周边地头时,天空却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无处躲藏,只能坐在车里傻坐着,干耗着。
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万物生机盎然,无数观光赏景的游客陆续聚拢而来,游客们兴奋的尖叫声惊醒了他。他茫然的回望着,无法体会游客的愉悦,正如游客无法体会他的辛苦–雨后的彩虹是美丽的,可雨后的露水却是冰凉刺骨的。
他不得不踏着密集又浓重的露水下地,勾下头、弯下腰,拼力砍下一棵又一棵莴笋,一棵一棵码放整齐,绑扎顺当,大小相同,粗细均匀,一捆一捆撂起来,撂在又长又宽又深的大货车车厢里。这不是普通的货车,是十吨、二十吨的大货车,大货车要穿山越岭,跋山涉水,跨越现代化的高速公路,向遥远又繁华的南方大都市运送。
永昌位于河西走廊中端,这里地势平坦,土地广阔,土壤肥沃,是种植优质小麦的地方,也种植过外族引进的胡麻。在历史上,永昌是多民族聚居区,胡麻是引进作物,胡麻花盛开时像天空一样瓦蓝、纯净,胡麻花花期长;胡麻榨出的胡麻油清香醇正,优于其它油料,曾经是永昌特产。永昌这片土地上,也是白色、紫色、白色、粉色的洋芋花和豆花盛开的地方。
曾几何时,大量的土地被流转,流转后的土地改种莴笋、娃娃菜、芹菜、洋葱等蔬菜;大量的农民不再过那种传统的春耕秋收四季围着土地转圈圈的日子了,农民在流转后的土地上打工,在建筑工地上挥汗,在街道当环卫工人,在能够出力气的一切领域出卖着自己廉价的力气,被称为“钓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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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钓鱼者太多,狼多肉少时,被钓的机率常被打了折扣,空杆无鱼的日子是沮丧的。
某日,他在四中坡上钓鱼,一直钓到太阳晒疼了脊背,晒到中午十二点,终究没钓到鱼!无奈,他只能失望地背起半截蛇皮袋子,怏怏不乐地掉转头回家,脚下异常沉重。
一进门,“扑腾”一下躺在床上,空洞的目光瞅着那块开了线、掉了一角的天花板,长叹短吁。
匆忙吃了一碗饭,极不甘心的他又背上那半截蛇皮袋子出门了,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回来,裤腿上沾满了泥土,他却有些快活,兴奋地说:“下午还行,碰了个老板,叫着去清理污水,虽然很脏很累,还好,挣了60块钱。今天,总算没有白过。”
九月是开学的日子,他把这个夏天起早贪黑挣来的五千多块钱全部拿出来交给一中,为落榜的女儿争得一个再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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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露水是极伤人的,我劝他歇息,他说:我要养家糊口,歇息了,谁发工资?人家健全的人已经在城里买楼房、买小汽车了,我已落后于人了,总不能不养家吧?
我无语。因为我无力改变他的现状,我既不能为他寻得一个清闲能挣钱的固定工作,又不能替他养家糊口,更无力帮他安排什么—他终于经不住秋天露水的侵袭,原本患有腰病,这下雪上加霜了,腰疼,还在坚持钓鱼。他说这是黄金季节,一到冬天,想干活也难了,没有人钓你为鱼。
这天,他终究被疼痛击倒,起不来床,只觉得那腰如一块钢板,又硬又重又沉,身体由不得自己了,只能躺着。原以为是累的,结果不是,是劳损所致,更是旧疾复发—-
腰疼,疼得直不起身子、下不了床,不得不中断“钓鱼”,平躺着,吃药治疗。他天天喊药太苦,不吃了,其实,是心疼那些买药的钱;这钱是他起五更、睡半夜、辛辛苦苦挣来的,来之不易呀,格外珍惜;吃药花钱如流水,他怎能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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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残疾不是天生的,是后天造成的。在他一岁多蹒跚学步时,有一天摔倒了,不知是眼里进了脏东西,还是眼睛被什么物件戳了,小小的他疼得哇哇大哭,年轻的母亲抱着他去村里的卫生站看医生,赤脚医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没有钱,因为父亲正在接受“四不清”干部的批斗,回不了家,朝不保夕,根本无暇顾及。
艰难的日子里,他的眼睛上长出一层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八十年代初,父亲凑了钱,带着他到省城兰州的大医院治疗,医生摇头叹息说太晚了,已经没有办法了。父子二人在兰州五泉山拍的照片至今还留存于老屋的相框里!
少年,他也是玉树临风的英俊后生,可惜,因为一只眼睛失明,自卑得无以复加,但凡家里来了客人,从不肯主动进门与人照面,唯恐遭遇白眼、受人歧视。
虽然是独眼看世界,他的智力却极好,喜读书,好算术,学习成绩拔尖,是乡村学校的尖子生。可惜,因为他残疾的眼睛,父母怕影响考学–那时的农村也不流行考学!那时,农村有句俗语:“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父母主张他学木匠。
学了一年木匠,包产到户了,木匠队散伙,16岁,他被迫回家种地,赶着那匹刚分得的“老关马”、吆着一辆新购置的小皮车,拉土垫圈,运肥耕种,开镰收割,拉田上垛,打场扬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蹉跎了岁月,风干了年华,风霜雨雪里,懵懂少年走过了知天命。
由于一只眼睛看不见,他的视域只有正常人的一半。那年冬天,他随进城陪读的大军搬进县城。
某日,雪后初晴,他推着自行车在永昌县城街道艰难行走,一位无照的老者驾驶一辆破旧的“地老鼠”为躲避迎面驶来的大汽车,从对面逆行而来,当他看见时,已经来不及躲闪。说时迟,那时快,“嘭”一声,“地老鼠”一头扎向他,自行车被撞飞,他的脚踝骨被撞断…..
手术后,他失声痛哭,既为手术带来的剧痛,更为自己的悲惨遭遇;至今,他的那条腿还有些瘸。
第二年春种后,他在乡村道路上骑着摩托车准备进县城,迎面驶来一辆汽车,在逼仄的乡村道路上,如他这样的视力只能看到一边,另一边是盲区。结果,为了躲开在盲区边驶来的汽车,连人带摩托车摔倒,一只脚被压在摩托下。经过一番折腾捞出那条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不用说,那条脚踝骨又骨折了,他又接受了一次接骨手术。
时至今日,手术后的钢板还滞留在他的脚踝骨里。这次腰腿疼,就是这个原因引起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前些日子:经过县医院眼科大夫用仪器检验,说他不是残疾人,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两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才算残疾人。他当即懵了!从他记事起,就是个残疾人,在青春年少时,眼看同龄的小伙子们都有了对象,自己却只能干耗着,相亲时姑娘坦言:我不缺鼻子不少眼、不短胳膊不瘸腿,凭什么嫁一个残疾人?我无法跳出世俗的眼光,那将会被村里人笑话死的。
就这样,未曾开花的初恋在残疾的标签里凋谢,青春之殇沉在心底。
如今,他带着生活的重担和内心的创伤在永昌钓鱼台上拼命钓鱼,挣钱,养家糊口。他始终无法理解:多年前,县上为他办理了二级残疾证;前些年又被修改为三级;这次,直接被“先进的仪器”鉴定为“不是残疾人”?!随即,每月30元的残疾补助也被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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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钓鱼的日子里,他最怕自己身体扛不住,他不敢随便休息一天,因为他怕一觉醒来接不到老板的电话钓不到鱼就会失业,一失业就没有收入,没收入如何养家糊口供两个娃娃读书?
又是一年八月至,他依然在永昌钓鱼台上钓鱼,每天起早贪黑,颠簸几十里,挥汗如雨,拼尽全力,榨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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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建慧(刘鉴慧),女,笔名,柳荫,网名,慧惠,甘肃永昌人,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电影家协会会员,《河西文艺》主编。多年来,喜欢文学,坚持写作,在《飞天》《西部.法制文学》《检察文学》《文存阅刊》《北方作家》《作家天地》《西凉文学》《西部人文学》《生态西部》《西风》《黄土地》《美塑》《岷州文学》《焉支山》《凉州文艺》《骊靬》《当代金昌》《漫话永昌》《金昌日报》《武威日报》《甘肃农民报》《甘肃工人报》《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100多篇,50多万字。另外,在多个微信公众平台发表各类文章若干篇,近百万字。
主播简介
主播简介:纪丽君,女,微信:馨愿,职业:医生,甘肃省金昌市人。喜欢朗诵、唱歌、跳舞,主持过多次晚会,多次参加朗诵会,用声音诠释、感受生活的美好!从一朵花演变到一粒果实,其实是一场修行,一种历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是高尚的追求。河西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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