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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遥远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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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遥远的笛声
文/申霞艳

二十世纪,文学叙事中弥漫的怨恨和愤怒与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相逢,构成现代性叙事的基本情调。尽管大势如此,诗人里尔克仍多次抒情“我赞美”,他强调一个诗人应该将这个朽坏的、短暂的尘世深深地、忍耐地、激情地刻印在心中,以使整个世界的精髓赋形。但是,诗人的声音是如此低沉,以至被各种高亢的喊叫所遮蔽。
今天,在我阅读里快的《神笛》时,里尔克的言辞迅速地浮现在脑海中。虽然没有直抒心情,作者里快的意图还是十分明朗的,他以叙事的形式回应了诗人的情怀,通过猎手阿拉坦仓的转变呼唤人类珍爱动物,重新与大自然平和相处,并深信万物平等,即使最卑微的生物也有灵魂,它们来到世上也是为了超度自己。这既针对二十世纪现代性追求的僭妄,也是对污染日益严重的世界发出的一声沉重的叹息。《神笛》将这种宏大的意图落实到阿拉坦仓命运的巨大转折上。
《神笛》前半部分是阿拉坦仓欲望的极度张扬,他不仅惦念着钞票,而且渴望与宝格达山一比声望。名利是人间最大的诱惑。阿拉坦仓拥有三样宝物来帮助他实现梦想:他利用神笛精美绝伦的音乐唤来猎物,并依靠骏马云中飞和忠实的猎狗甘其卡帮他获取猎物。在前半生,他的确得心应手,屡试不爽,成为全旗的“猎王” 。但这次大张旗鼓的出猎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猎物黑熊击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救回家的,等他苏醒的时候,女儿其木格告诉他出事的始末以及家中接连发生的变故:他的儿子中风而死,母马也因生产失血过多而死。阿拉坦仓承受了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巨大打击,他受到了命运的惩罚,他的心再也不能像当年一样扬帆起锚,他的心邀请他回溯往事。
老年的寂寥心情使他重新开始审视神笛,审视自己作为“猎王”的人生。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被猎杀的动物们不屈的灵魂,依稀闻到那些不曾飘散的血腥,那都是生命的宣告。于是神笛的功能改变了,它的“内涵不再是诱惑、萧杀,而是一种特殊情感的抒发,格调舒缓、沉郁而悲怆。”“神笛”的音乐之悠扬得到了舒展的叙述:风雪在他的笛声中曼舞,天光在他的笛声中黯淡,夜幕在他的笛声中垂落。
沁人心脾的笛声将我们带到那辽阔美丽的草原,唤醒我们对大自然的依恋与热爱。阿拉坦仓对万物充满的慈悲之心,他用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重新领悟“神”的意旨,并将之付诸实践。他为受伤的狼仔疗伤并如约将它送回它母亲的怀抱,他放飞了最美的野鸡,他为野生动物拥有牧草而欣喜……一个猎王以安详的目光打量猎物,他在草原上为一切细小的事物祈福,等待心中的乌托邦随时涌现。这无疑是一位猎王对自己此生最好的超度。在寒冷的冬夜,带着崭新的希望,阿拉坦仓从容地去向天国,投入神赐的安静的怀抱。
《神笛》是个隐喻,是心灵深处的呼唤。阿拉坦仓就是人类的一个缩影,他那不节制的猎杀与我们今天为所欲为何其相似。我们每个人都是猎人,在短暂的此生,我们不断地猎取食物、金钱和名声……我们的欲望日益膨胀却浑然不觉。我们无休无止地索求却不顾及此身的有限,不醒悟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与无力。阿拉坦仓所遭受的惩罚是命运之神对人类命运的展示,好在“神”有慈悲“人”有觉悟,阿拉坦仓终于在神示中领悟到生命之真。叙事之光照亮文本,就像悠扬的笛声响彻心扉——阿拉坦仓守护着草原。
而我们,依然在此岸的混沌中被欲望搅得头昏眼花的我们,又能从阿拉坦仓的转变中悟到什么呢?大科学家爱因斯坦曾经提倡素食,他做过研究:那就是肉食是全球变暖的最大杀手,肉食带来的谋杀要比一切机械和交通工具排出的废气对环境的污染更为严重。为了我们暂时的口腹之欲,我们不惜付出破坏环境的代价。人类的痴妄总是要遭到无情的报复之后才能得到一点教训,而且我们很快就会把痛遗忘。“神笛”是否吹醒了我们的欲求之心?
在文学丧失了赞美能力的今天,里快以他的叙事努力提醒我们文学的另一种使命,那就是将神性的令人战栗的美感投射到个体欲望之上,使我们重新反省自身以及人类无节制的欲求。
  (原载《小说选刊》2009第8期《争鸣》栏目)
作者简介:
申霞艳:湖南衡阳人,文学博士,教授。1992-1999年就读中山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2007年获中山大学文学博士学位。曾任《花城》杂志编辑、副编审,现任教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兼任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长期致力于当代文学评论、期刊研究,著有《消费、记忆与叙事——新世纪文学研究》;在CSSCI来源刊物发表论文四十多篇,多篇被《新华文摘》、《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等选刊选本转载。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家族叙事中的自我意识与国族想象研究”。曾获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广东省鲁奖等奖项。曾被《南方文坛》“今日批评家”、《文艺争鸣》“新生代批评家”、《文艺新观察》“新批评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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