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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赵勇 | 与死神赛跑 ——我与梁归智老师的交往(三)

我与梁归智老师,2013
【怀念】赵勇 | 与死神赛跑 ——我与梁归智老师的交往(一)
【怀念】赵勇 | 与死神赛跑 ——我与梁归智老师的交往(二)

从老家回来,我的情绪一落千丈。
8月3日,得知长江学者的评审结果已通知到学校,但院长告诉我消息时,还是让我吃惊不小。一位外地学者在当天公布的日记中写道:“有位朋友连续三年入围依然落选,结果让我心里有无名压力,先是有不会搞就靠边的感伤,接着忧国忧民,感喟。”我知道他是在为我鸣不平,但鸣到最后,却是对这个江湖的无名恐慌和深深忧虑。在与两位朋友交换过看法后他又说:“最后我们的共识是江湖水深,不能理解的深,个人理解能力够不到的那种深。即使智商正常也无法正常理解。”我很想在他的日记后面打油评论,说:“三年入围算个啥,大鱼从来吃小虾。江湖水深三千尺,这回评得很好嘛!”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这位外地学者是安庆师范大学的方锡球教授
一些朋友已在跟我议论这次评审的诡异、权力的傲慢和暗箱操作的不可告人之隐,恰好这时董大中先生发来《〈批评家〉始末》一文,我便想起十年前我写的那篇《我与〈批评家〉的故事》。此文写的是青春的沼泽,涉及我当年毕业分配的遭遇。文中写道:“但是,我当时却不能理解。我觉得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与不公和不义正结党而来,它们把我逼向死角,我却失去了清晰的反抗目标。于是孤愤、悲凉、无助、无奈成为我当时身心的基本表情。”为了这几句话,我推送了整篇文章。
赵勇|我与《批评家》的故事
但我实际上却是没时间孤愤的。刚回到北京,梁剑萧就问我:“赵叔叔,您的书评何时能够写好?”紧接着他又说:“我爸爸昨天发烧了,38度,今早37.4度。昨晚右肝疼,翻身和起床有点费劲,肿瘤侵犯到神经了。”这时我才想起,我答应过梁老师,要为他的五本“研红”新书写篇东西。梁老师当时说,不着急,有空再写。而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已决定把这次写作提前。记得刚回到老家,我就跟梁剑箫拍了胸脯。
刻不容缓。于是我对小梁说:“明白了,我赶快写。”

想起当年收到梁老师的四本书后,我就想着为其《苏轼》写一篇书评。我跟梁老师说:“这本书我也读出了一些感受,若能找到时间,或许会写一写读后感。”但实际情况是,我总是忙乱着,后来并没有找到时间。我只是跟梁老师核实了书中的一处疑惑。我说:“您引苏轼《琴诗》,第三句是‘若言琴在指头上’,但我记得当年背下这首诗时是‘若言声在指头上’。上网查了查,好像也都是‘声’。不知是版本原因还是印刷错误?”梁老师很快回复我:“我查了最原始的苏轼诗集,应该是‘若言声在指头上’,‘声’误为‘琴’应是打字失误。谢谢你发现了这个错误。”末了他又说:“过两个月你们全家想到大连来,可以到我旅顺的房子里住,我至今还没有住过一天呢,但卧具等都齐备。”
这是梁老师的再次邀请,头一次是在2013年的春节之后。
从2011年起,我与梁老师的联系多起来了,但通常都是通过邮件,偶尔打打电话。2012年,大学同班同学任建国将出古体诗集《石云诗草》,托我向梁老师求序。我说:你也是梁老师学生,直接说不就得了,何须绕道于我?他说:我与梁老师几无联系,恐被拒绝。于是我只好向梁老师推荐,他答应得很痛快。后见其所写短序,言简意赅,又切中肯綮,让我很是羡慕。想想我自己,每当有人向我索序,辞而不获之际,便总是洋洋数千言。如此这般,既费时耗力,也不一定得其要领。看来,我还是没把“每超过十个字扣一分”的提醒牢记于心。
2013年春节,从老家过年回来之后,忽接梁老师电话,他说要到北师大办事,问我能否与他见面。梁老师驾到,我自然高兴,于是那天下午我带相机去学校,先与他在办公室聊几句,又带他去万圣书园转书店。梁老师是读书人,请他去北京最好的学术书店买书,大概就是我能想到的招待他的最好方式了。但那天他在书店翻阅不少,却只是买了《甲骨文常用字集字字典》《金陵生小语》和《路上的春天》三本。《路上的春天》同属于“文化慢光”丛书之一,梁老师想在这套丛书中找两本读读,我们便在书店的电脑中查找,却发现大都无货,《路上的春天》也仅剩一本。我说:就读这本吧,作者聂尔是我同学,写得不歪。梁老师就把它收入囊中了。
梁老师在万圣书园,2013
那天晚上我带梁老师回家,以家常饭拉面待之,然后就开始了长聊。我谈到了我的忙叨叨、乱糟糟和找不着北,梁老师就劝我:还是要学会拒绝。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被一些东西诱惑着,其实想超脱出来还是可能的,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为生计做事了。只有超脱出来,才能去写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谈到自己时他很自信,说:我写的一些书自认为是可以留下来的,因为只要你能在考据、义理、辞章上下功夫,后人很可能就无法超越。他还说,这些年他写文章,已不是在写“论文”,而是在写“论笔”,里面有随笔的味道,文艺一些,这也是别人无法超越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论笔”,这个新词让我心中一动,却也没顾上深究。没想到的是,后来我却与它深度纠缠在一起。
就是那天晚上,我给梁老师出示了我们那本名为《大学时代》的毕业纪念册。看到那里有他写给我的那张活页纸,他来了兴致,说:你给我传一份电子版。
送走梁老师后,当晚我就扫描出一份,给梁老师发了邮件。第二天,我收到了梁老师的来信:
赵勇学棣:
非常感谢你和尊夫人、令公子的热情款待!欢迎你们今年暑假到大连旅顺度假。人生苦短,不要被功利过度消耗。我看你好像有点疲惫,你说书多得读不过来,似乎有点为书所困,庄子说,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殆矣。有些东西只需要宏观把握,写具体文章时再引用核实即可。其实那些大学者特别是大作家读书不一定很多,关键是创造,周汝昌先生生前就在信中告诫我不要做“两脚书橱”。我曾拟一联:治诗悟哲思之学;写空前绝后之书。一点感想,供你参考。
你传来的扫描件是哪一年写的?也就是说,你们是哪一年毕业的?准确告知,以便记录在案。
祝健康、顺利!
梁归智 2013年2月22日
梁归智与周汝昌
而我则在回复中说:“昨晚您的教诲还是让我很受触动的。我这些年一直忙乱,似乎也做了些事情,但似乎又没做什么。今年我已到知天命之年,也正在想着如何调整目前这种糟糕的状态。我博客上年前放了篇文章《依然书里书外,还是流年碎影》,谈那本散文随笔集,里面有多重意思,自然也有对我目前状态的呈现,您闲时可翻翻。”
所谓“触动”,绝非虚言。五十岁似乎是人生的一个坎,我就是在这个坎里坎外想过自己的何去何从。其实,我对梁老师的自由写作是非常羡慕的,但我却无法掌控自己,常常陷入“最是文人不自由”的状态。而现实的处境又总是迫使你就范,让你无任何讨价还价之力。例如,梁老师痛恨的“项目”就卡住了我的脖子。有一阵子,我想向梁老师学习,不申请项目,但我校出台的伟大政策是,没有项目,你就失去了招收博士生的资格。不让招就不招,正好省掉一件事情,为此,我还真的停招一年。但马上就有朋友劝我:你这样做不对吧,你可以不招,但学生不能不考,你总得为投奔你的考生开一个口子吧。于是我终于意识到,在这样一个五迷三道的时代,学梁老师其实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无法学,也学不来。
因为忙乱,我终于也没去成大连度假,自然也就不可能住一住梁老师的新居了。后来梁老师告我,他在旅顺的房子下雨进水,因此影响到楼下邻居。由此他就感慨:我多了一套房子都无心打理,贪官有几十套房子,他们能顾得过来吗?
再后来,梁老师就干脆把这套房子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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