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宝兰行了狗屎运。凭借高超的舔功和老爷子的人脉，这几年他在仕途上一路高升顺风顺水，如今已是全县第一大局的一把手了，手下统领着几千号人。官做大了腰包自然也鼓了起来，这年头上面查得紧，期间也遭遇了几次危机，最终却都是有惊无险涉险过关，仍然稳稳当当坐在局长的宝座上。有句话叫“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反过来也是，意思是说啥好事不能让一个人占全了。武宝兰在仕途上得意了，自然会有失意的事情发生。这不，老爷子昨天在体育场锻炼还健步如飞，像头毛驴。今天早上就起不来床，左半边肢体不会动了，急送医院一检查，脑梗塞。老爷子倒下了，靠山没有了，武宝兰的半个天也就塌了。以往走路武宝兰都是脸朝天如今也变成了低头族，见了街坊邻居热情得不得了，“叔叔、阿姨”叫个不停，又是握手又是让烟，这让四邻五舍一下子都有些难以适应。像潮来潮去一样，围在医院的亲戚朋友同事，一个月后都相继散去，毕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要上班，要带孩子，要生活，病房里只留下一地礼品和武宝兰与妻子及家人。老爷子转到康复科之后，找护工一事摆上了武宝兰的议事日程。县城小，官大人熟找护工也不是啥难事，但要找个称心如意的护工却并不容易，不到俩月武宝兰先后就为老爷子换了四个护工，有老爷子不满意的，有武宝兰不满意的，也有护工不满意自己辞职不干的。别人家的护工都是一天七十元，武宝兰有钱，出到一天一百元的高价仍没找到称心如意的护工，到后来只好委托医院院长帮忙找了。
关上卫生间隔断门，没等蹲下来护工杜小学的眼泪就快要涌出来了。杜小学的老伴前几年就走了，临走前卧床不起，杜小学精心伺候了三年两个月零四天，家里因此溻下不小的饥荒，把值钱的东西几乎都卖了，左邻右舍都知道杜小学尽心了，老杜这次难受的快要掉泪却不是因这事。两个女儿相差一年先后出门，家境都还可以，俩女婿也都孝顺。逢年过节，每次都是大包小包孝敬老杜，有个头疼脑热，只要女儿们得到信，都慌的忙的往家跑。以前老杜发愁的是儿子的事，三十多人了还没成家，如今在浙江打工。这不，刚谈了个对象，买房子首付还差两万，这成了老杜的一块心病，总觉得不给儿子把媳妇娶到家，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妻子。老杜身体强壮，在家打理着十多亩地，光景也过得去，这几年种地不挣钱，顾住嘴不成问题，可要他一下子拿出上万的现金来，真让他有些为难，其实老杜这次难受的快要掉泪也不是因这个事。把麦子种上，他让大女儿在县城给找了个一个月一千元的清洁工工作，理由是一个人在老家寂寞，想来到女儿身边，挣钱多少不说，时不时能看到外孙子，心里高兴。大女儿早几年就说让老爹赶紧把地包给别人来县城住，带不带孩子都无所谓，只要人在身边这样她才放心，可前几年杜小学咋说都不答应，说一个人习惯了，在老家有老熟人老伙计们，闲了能有人在一起下棋喷闲话，住到城里没一个熟人难受。清洁工干了仨月之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杜小学发现护工这个行当自己也能做并且挣钱多，不就是伺候重病在床的病人吗，自己有三年多伺候妻子的经验自然不在话下。就这样杜小学毛遂自荐来到县医院干起了护工，没多久就站住了脚。干顺手了杜小学也逐渐喜爱上了护工这个职业，工资从一开始的每天七十，涨到后来的每天一百，不到一年就给儿子把两万元汇过去了。
杜小学结婚早，不到二十就结了婚，别看如今儿子都三十多了，他其实还不到六十岁，加上长年累月不闲着，身体倍儿棒。由于勤谨踏实耐心又有护理经验，他护理过的三个病人及家属都对他盛赞有加，待他也像亲人一样。有一个病人出院都一年了，直到如今逢年过节还让儿子掂着礼品到医院来看他，上次听说他感冒还让儿子专程送过来了感冒药。口口相传，杜小学在县医院慢慢地有了些名气，前一个没出院，后面就有好几家等着他回话哩。眼下这单活病人姓武，他本不打算接，他听其他护工说这个老武不好伺候，也听说这个老爷子的家属难说话已经辞退好几个护工了，但架不住护士长三番五次上门说和。干护工别的人可以得罪护士长可得罪不起，这个道理杜小学明白。他也知道护士长是受了院长的嘱托才出面的，知道这个病人的家属在县上很有能量，一般人都得罪不起包括院长，要不，别人都住三人间人家咋住单间呢。上班第一天杜小学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要说也不是啥大事，天热了，他护理的老武非要闹着吃西瓜，他知道老武血糖高医生不让吃甜食，尤其是西瓜，就没把这当回事。老武骂他几声他也装作没听见，没想到第二天老武的儿子一家人来到医院，小武局长当着作业大厅那么多的人面扔给了他一张一百元，很大声地说：我先在这里看着我爸，你赶紧到街上去给老爷子买个西瓜。他正准备动身走，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农村人真小气，又不是不给你钱，垫钱买个西瓜也不舍得。九块钱买了个西瓜，他把剩下的九十一块钱还给了小武局长，人家数了两遍才装身上。一家人当着他的面在病房里吃西瓜没一个人让一下他，这让他的面子上很挂不住。杜小学是县城南边人种过多年西瓜，早就吃腻了，这几年血糖有些高他更是连一口西瓜也不尝，好不该这家人不把他当人让都不让一下。杜小学来到走廊与人闲聊，等老武一家人都走了，这才回到病房把一地瓜皮瓜籽收拾了收拾，心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医院里空调冷温度低杜小学让老武一直穿着秋裤，他知道老年人怕冷不怕热也没见老人出汗，也没听老人说难受。老武的儿媳偶尔才露一次面，一到医院就大声嚷嚷说老人应该穿短袖为什么不穿？还说出一句“非要等我爸热出痱子了你才高兴？”这样的话。这让杜小学心里像吃下去一只苍蝇，他按照要求给老武换上了短袖，第二天老武就开始打喷嚏，杜小学赶紧又把秋裤给老人穿上了。小武媳妇得知后又在电话上说，要是我爸受凉发烧病情加重了，一切损失和治疗费用她都要从护理工资中扣除，不够了还要让杜小学另外补偿。杜小学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以前会有护工宁肯舍弃工资半夜逃跑了。那天晚上杜小学本来也想一走了之，但想想床上的老武晚上要是跟前没人照看又要睡在屎尿上一晚上，也有可能会跌床实在是于心不忍，他还是给小武打了电话。没想到这次小武在电话上像换了个人，除了把自己媳妇骂了几句，又安慰了他老半天，杜小学也就很快把这件事给忘了。脑卒中病人的康复治疗大多是在各种器械上锻炼为主，加上针灸理疗按摩，药物几乎和转科前一样。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咋了，脑卒中的病人特别多，康复科的作业大厅里经常像赶庙会一样人满为患，轮椅一个挨着一个，不少项目都得排队才能挨的上做。无论哪种锻炼和治疗都不会怎么舒服，都有些难受。针灸会疼，理疗会疼，按摩也会疼，就是器械上锻炼也没有一样不难受，站床时间长了，腿疼；蹬车时间长了，膝盖痠；转手臂时间长了，胳膊不舒服；搀扶着学走路，更是一会儿就是一身汗。脑卒中病人大都脾气不好，治疗时难受经常会出现骂人打人现象，打骂护工打骂亲人甚至打骂医生和护士，这一切杜小学都能理解。
挨骂，他忍了，脸被抓破，他也没言语过，每次扶着病人从轮椅上转站上器械，病人都会揪着他耳朵不松手，耳朵被揪得通红，他也像没事人一样。按医生医嘱老武每天要针灸一次理疗两次，站床两次蹬腿一次，搅手一次按摩两次。后期还要求能在走廊学走路，尽量多走走，上午下午都不能闲着，这样病人才能早一点康复。就像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其他学生都做到了老武就是做不到，这让护工杜小学心里很内疚。“苦死了，不吃！你想吃你吃。”一碗中药被泼洒在地上。“你想害死我啊！赶紧拔掉。”“叭！”的一声，针灸治疗仪被摔到了地上。……坚持了俩月杜小学觉得自己很不称职就想辞职不干了，他怕这样会把病人给耽误了，便把自己的想法给小武说了。没想到小武这次坚决不同意：护工随意提前解除合同，是要赔偿经济损失付违约金的，虽然咱们没签过书面合同，但口头上说过，我能找到证据让法院判你败诉，不信你走着瞧。要是你敢私下里走人扔下我爸不管，我还能让公安局抓你！同时又说，每个月再给你加一百元饭钱，你只要不惹我爸生气，让我爸高兴就行，别的心你就不用瞎操了。事后杜小学才知道，原来老武的家人早就操心换护工了，试了很多就是找不来人，小武局长生怕杜小学走这才放出威胁的话来。杜小学没经过这样的大事，此后还真的没再提过辞职的事，但今天发生的事一下子让老杜受不了了，这才是今天他难过的要掉泪的真正原因。“你妈那逼！赶紧放我下来。”“你再坚持一会儿吧，这才二十分钟，医生说要三十分钟才行。”“滚你大那蛋！你是我家雇来的护工，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医生的？”……“雇你还不如雇条狗。”——老武最后的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卫生间出来，杜小学把老武发落到床上躺下，把病房收拾了一遍，给护士站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径直走了……据说，杜小学上了公交车还是给小武打了个电话，欠他的护工费，他不要了。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陈豫闽，退休干部，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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