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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将莫泊桑的全部作品
换取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
…
正文:3922字 :职责
局限
-}
|她觉得,在她的灵魂中早就害怕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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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焦淑梅
《挂在脖子上的安娜》,这是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且不说小说中男主人公阿列克谢伊奇的猥琐、虚伪、口是心非、满嘴仁义道德,对下不屑一顾、对上卑躬屈膝、巧言令色的丑态;也不说女主人公阿尼娅自卑、敏感、聪慧、执着、虚伪又冷酷的个性。如此性格迥异的两个男女,年龄差距三十四岁的婚姻及其走向,从一起开始就难被祝福和看好。的确,随着故事情节的深入,两人利用婚姻的手段,最终都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阿列克谢伊奇取得了“挂在脖子上的安娜”那一枚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二级勋章;阿尼娅用美貌和智慧,一举傍上了当地超级大富豪阿尔蒂诺夫,成功脱贫致富,狐假虎威,后来活得春风得意——那也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
经典的就是世界的,有关小说内容的文学评论及读后感已多如牛毛。而通篇阅读几遍后,震撼我的却是那个并不起眼的角色——阿尼娅的父亲彼得·列昂契伊奇,他在女儿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角色。
阿尼娅不理解她的父亲。在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她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母爱细腻无私,把她宠成了小仙女。然而,幸福总是短暂得留不住,一切的改变,源于母亲离世后,父亲不堪生活的重压,开始酗酒,不好好工作导致职业生涯受到了各种冲击。那时的阿尼娅,爱她的父亲和两个弟弟,为了贫穷的家,为了能保住父亲的工作,在不知情为何物,且对他所嫁的老男人知之甚少的情况下,委曲求全,走向婚姻。她做出了堪称伟大的牺牲。后来,生活并不因她的隐忍而温柔以待,她娘家及她自己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因嫁人有所改善,人格尊严更被她那个官员丈夫屡次踩踏。不知不觉,她性情发生了改变。她嫌恶她的父亲。
| SANWENJIE·「他很爱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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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开头就是阿尼娅被缩减了的婚姻仪式。婚礼,自古以来就是女人生命中最绚丽的时刻,谁不愿意极尽张扬成为最骄傲的新娘?可是,阿尼娅的婚礼有说不尽的委屈。“婚礼结束后,连点清淡的凉菜也没吃……没安排舞蹈和音乐,也没举行欢乐的结婚舞会和晚宴……”。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在惊惧不安中,勉为其难,走向了那个还算有钱有权、五十二岁的老男人,做了填房?可是婚姻初始就兜头一盆凉水。一个寄希望于婚姻改变命运的年轻女子,面对一个她甚或有点害怕的老男人,她必然有怨。跟阿列克谢伊奇去朝圣的路上,火车就要开动,她的父亲,那个酒鬼父亲,出场了。父亲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断地向车厢窗口伸过头去,恳求到:“阿尼娅,阿尼娅!你听我说句话!”他在她的胸口、脸上和手上划了十字。看到女儿将离去,他浑身发抖,闪闪发亮的泪珠溢满了眼眶。火车开动之后,阿尼娅看见她的父亲跟着车厢跑起来。踉踉跄跄的,酒杯里的酒洒到了外面,显出一副那么可怜、善良,而又面带愧色的深情。“乌--拉!”他大声喊道。
到了文章结尾部分,阿尼娅已经过上了纸醉金迷的富婆生活,每天公然跟着那个超级富豪招摇过市、吃喝玩乐。没有人知道,繁华落尽,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结局。伟大的作家采用了“留白”手法,让读者回味,增加了小说内容及意蕴张力。我们仿佛看到了烟花绽放的绚烂,有最华丽的视觉盛宴。可是,掩卷,我们会为阿尼娅的最终去向忧虑重重。婚姻存续期间,玩婚外恋,是过火。列夫托尔斯泰的巨著《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以卧轨方式挽回爱情幻灭后的尊严,这其一;其二,阿尼娅可能被富商玩腻后甩掉又被丈夫休掉;其三,保不准被正房太太一顿暴打,死都不知咋死的;第四,小三上位修成正果的可能性有,但几率不高。任何时候,对于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为美色而破坏原生家庭的平衡,很冒险。这时,我们看到,最坐卧不宁最担心她处境的是她的父亲。“他们经常在老基辅街上遇见阿尼娅乘坐着一匹驾辕、一匹马拉边梢的双套马车兜风,阿尔蒂诺夫则坐在车夫的座位上为她赶车。这时,彼得·列昂契伊奇总是摘下高筒礼帽,想对女儿喊一声,……”。但终究,那个父亲,没喊出来什么话来。无声胜有声,父亲的深情和曲致都埋伏在这确凿可据的细节里,作者的叙述表情是收敛的,但读者却可以无限深切地感受到,一个被焦急、悲痛和自责的复杂情感挟裹下,挣扎着的父亲形象。
| SANWENJIE·「父亲是你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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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都是父亲的小棉袄;出嫁后的女子,当在夫家有了委屈,家里那个老男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和从前一样为她遮风挡雨。新婚的阿尼娅在最初的婚姻生活中卑微如应声虫,迷茫得看不到一点光明。她数次跑回那个没了母亲的家,寻求精神的庇护——父亲和弟弟面前,可放开肚量吃一顿饱饭,可为她酒醉的父亲收拾呕吐的脏秽物。婚姻初期,她丈夫不仅不给她钱花,还像防贼一样提防她。只有她贫穷的娘家可以容纳她的脆弱。看着破衣烂衫的父亲,看着端着酒杯醉眼朦胧的父亲,父亲的好,父亲的真,让她泪流满面。是啊,老实巴交的父亲,懦弱的父亲,一样是一个有爱的父亲,再穷不会穷孩子。“那时,父亲还常常给她二十戈比,而婚后,她连一个戈比都没有”。
作为子女,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父亲某个时段的举止和行为,或者,理解他需要时间,需要个人心理认知不断沉淀和成长。多数情况下,父亲不如母亲那般软语温存,不像母亲那般慈眉善目,不像母亲那般把爱说出来做出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父亲是粗线条的,是最不善于表达的沉默动物,甚至还有坏脾气,会动手家暴。当女主阿尼娅对自己以醉酒麻痹自己逃避责任的父亲绝望时;当她看穿老公娶她是利用她的善良和美貌,把他当升官谋利的工具而万般愤怒时;隐忍多时的她,抓住那次难得的舞会,恣肆表现自己的舞姿,展现出艳压群芳的气场。终于,她成了舞会的焦点,成功吸引了那个顶级富商和上级官员的眼球。
她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焦急不安地捏着手里的扇子,她感到口渴。她口渴疲惫时,她的父亲又出场了。“彼得列昂·季伊奇,穿一件皱巴巴的有汽油味的礼服,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小碟红色冰激凌。”
“你今天真迷人!”他欣喜万分地瞧着她说,“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后悔过,你不该匆匆忙忙出嫁……为了什么?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们,可是……”他用发抖的手掏出一沓钞票,说:“今天我领到教家馆的薪水,我可以还清欠你丈夫的钱了。”
她把小碟子塞到他的手里,立即被人搂着腰,被远远地带走了。
别人都在关注她的娇美的容颜、优美的舞姿时,没有人关心高强度长时间的舞动她是不是很累了,渴了。可是,他父亲知道,他第一时间把解渴的水,奉上。他父亲为她能出人头地自豪;很显然,他一直为没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自责。他是爱面子的,也借机把受女婿许多侮辱借到的那笔钱一分不少的还他。谁能说这不是一个慈父的形象呢?我一直在思索,以他的卑微身份,是如何拿到如此大型娱乐活动的门票,是女儿阿尼娅让他来的吗?又不像,以她已然膨大的虚荣心猜想,这种场合,她会以见到自己的父亲为耻。给他的丈夫下请柬吗?也许出于一种优势炫耀,会的。但不管以何种方式,他来了,他是为自己的女儿而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故事夹缝中倏忽闪出的父亲,表达出的是舐犊情深,于他自身来说,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挫败感及承受力的一种赤裸裸挑战。
| SANWENJIE·「贫穷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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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卑微嗜酒的父亲,在小说中仿佛边缘得没什么地位,安娜的勋章与他没有多少直接关系。但纵观全篇,显然,这个被亲生女儿恶毒和疏远了的父亲,在结构上串联全文,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是非常重要的人物。而且,是他的颓废和不思进取造成家庭生活日益拮据,让其子女因贫穷而自卑,不自觉形成分裂性人格有着不能推卸的责任。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父亲可能不在场,可以不在场,但父亲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拼全力塑造山一样伟岸的形象,自己作为家庭的顶梁柱不能被打倒,必须有坚硬的脊梁骨;而不是遇事一蹶不振自弃自暴——那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文末,阿尼娅对父亲和弟弟依然贫穷的漠视,让人悲从心中来。父亲的贫穷有其社会原因,时值沙俄统治末期,贫富悬殊,上层统治阶级荒浮无度、穷奢极欲,底层人民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作为底层的父亲,他可能真没有能力改变所处时代的那种压抑气息,他无能为力保全自己及自己的孩子们。
小说是一门正邪、虚实平衡的艺术。一个故事,它包含了许多层面,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理解。《挂在脖子上的安娜》一文,打动我的恰恰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可悲可叹可怜又卑微的父亲。养育之恩,父女一场,不该是仇恨和冷漠。趁他还在,走近他,理解他,关爱他。有些爱,我们总是明白的太晚。年轻时,我也不理解我粗线条的父亲,几十年过去,当我渐渐明白他时,只能对着他的遗像暗自伤感。
“有酒不得饮,举杯献高堂”,读丰子恺的散文《湖畔夜饮》一文,看到这句话,不禁凄然。我想说的是,趁父亲在,试着走近那个或许性格乖张的男人,你会发现,其实他蛮可爱的——他是爱自己的孩子,只是有些木纳,拙于表达。
(图片来源:@焦淑梅)
焦淑梅,女,山西广灵人,现居太原。山西省作协会员,太原市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2017年底开始业余写作,作品散见《光明日报》《散文选刊》《精短小说》《华夏散文》《中华文学》《井冈文学》《中国散文家》《中国乡土文学》《校园文学》《青岛日报》《嘉峪关日报》《岭南文学》《小品文选刊》《太行文学》《壶泉文艺》《广灵报》等刊物,有部分文章获全国征文奖。
主编:卞毓方| 出品人:李剑锋副主编:丹青丁一 梁长峨余继聪 姜君商务合作请发邮件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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