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妈妈
靳红铃
前年冬天“三九四九，冻破石头”之际，有天早上上班前去一个小吃店吃早餐，点了标准的“洋县料理”——菜豆腐面皮套餐。店里食客不少，却只有女老板一人忙碌着，既要蒸面皮、调调料，又要盛菜豆腐，还要端饭收钱，还不时询问顾客的口味喜好，真是一个麻利能干的人。我耐心等待着，也趁机环顾店里食客。三个大妈一个大叔，还有一个小女孩，他们清一色都吃干菜豆腐。菜豆腐是家乡人的最爱，有米有菜有豆腐，清香可口有营养，也经常是我早餐的首选。一个大妈吃完，与其他几个人和女老板打了招呼，便推着停在门外的小三轮车走了。显然他们是熟人，也是这店里的常客。我边吃边听他们闲聊。一个问：“你们一天都干啥呢？”另一大妈说：“我要带小孙女。”指了指旁边的孩子。大叔说：“我得照顾老伴，她经常腿疼不方便出门，这不，我一会吃完还得给她带一碗回去。”问话的大妈说：“我们上年龄了就这样，我还好些，孙子孙女儿子媳妇自己管，我身体也没啥毛病，吃了饭到处转转，有时去打个小麻将，咋开心咋来。你们说蒙家大妈也六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冷的天咋还天天去捡破烂呢？”大叔说：“我也想不通，她又不缺钱，听说她女儿的火锅店生意红火得很。”另一大妈说：“干啥的爱啥，她儿子开着废品收购站，她想给儿子增加收入吧，真是财迷啊。”大叔说：“她拾的破烂也值不了几个钱，拾了半辈子破烂还没拾够啊，你们知道别人叫她啥吗？垃圾妈妈。不知道她图啥哩。”几个人都摇着头笑了，满脸的不解和不屑。我终于听明白了他们议论的是刚出去推三轮车的大妈，“垃圾妈妈”这称呼真绝。想着她的模样，我赶紧上班去。后来有一次，几个朋友相约吃火锅，一个朋友说他的熟人开的火锅店味道很不错，我们就直奔那儿去了。好久不见的朋友相聚一起，聊着吃着，开着玩笑。正笑闹着，一个高挑身材漂亮女子进来了，她拿着一大瓶饮料，端着一盘水果，笑盈盈向大家打着招呼。朋友介绍说，这是老板娘蒙丽。我们感谢她的赠送，她祝我们用餐愉快，说完就出去了。朋友故作神秘地问：“你们知道这老板原来是干什么的？”我们说他故弄玄虚，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收破烂的。”“啊？！”我们都一脸惊诧。朋友说：“她家可以说是收破烂世家。她老家在南部山区，父亲原先在乡里走村串户收破烂，后来来城里收，还开了废品收购站，养大了女儿和儿子。女儿成家后自己另开了收购站，儿子后来接手了父亲的收购站。她开了十几年，挣了不少钱，嫌收购站环境不好，也遭人看不起，就改行开了火锅店。”我突然想到早餐店里大妈大叔的聊天，就问蒙丽的妈妈是不是现在还捡破烂，他说是的，老太婆闲不住，儿女们阻止也阻止不了，就随她的便，还笑称她垃圾妈妈，周围认识的人也跟着这么叫。大家都被这称呼逗笑了。此后，垃圾妈妈的称呼就一直留存在我脑海里。说起来也怪，这之后我还多次碰到她了。我喜欢晚饭后去县城后面田野或山坡上走走，坡上已因山势湖泊和树木植被打造成旅游观光景区，因它的开放性也成了附近人们步走或骑行锻炼的好去处。有次，我在半山腰的路上走着，老远看见一个矮瘦的背影，走走停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拾荒老人，一手拿着一把长火钳，一手提着一个编织袋。我有些疑惑，拾荒应该在城内啊，那里纸盒子、塑料瓶之类的多，这地方经过的人毕竟少，能拾到啥呀，就想好心地去提醒提醒。我打了个招呼，她一回头，面目似曾相识，心想该不会是垃圾妈妈吧。试探着交流了几句，还真的是她。我说我认识你女儿蒙丽，她笑了，说女儿从小能吃苦，也很能干，先开收购站，后开火锅店，生意都不错。我说出了心中疑惑，她拉开编织袋口让我看，里面有几个饮料瓶，一些零食包装袋和纸团果皮等。我问：“纸团果皮也能卖钱吗？”她说：“那是真正的垃圾没人要，我拾能卖钱的，也顺便把垃圾捡了，到处干净了，你们走在这路上就更舒服了。”我又问：“城内能捡的东西多，你咋跑这人少的地方来了？”她说：“现在都注意环境卫生，环卫局在每条街道上都派了环卫工人，他们大多是从乡里来的贫苦人，工资也不高，他们打扫街道，也顺便捡拾些能卖钱的，贴补家用，我不能去和他们争。这地方没人来清扫，我就来捡点，顺便把垃圾也拾了。卖钱事小，干净卫生事大。”顿时我明白了垃圾妈妈的心意，她不是一般的拾荒人，她的善良和境界让我肃然起敬。我本是很懒惰的人，一个周六，突然心血来潮起了个大早，想上坡去走走。一进入田野，就闻到湿湿的泥土的气息；一走入山林，就嗅到花草树木的清香。早上空气真好，走在这天然氧吧，我不停地深呼吸。清晨的一切都让我欣喜，我拿出手机尽情拍着，拍笔直高大的白杨树，拍依附着灌木的紫藤萝，拍路边蓝盈盈的婆婆纳，拍鹅暖石铺就的通幽曲径，拍宫灯样古朴的路灯，拍山顶上檐角飞翘的亭子，拍鸣叫着掠过低空的珍禽朱鹮，拍碧蓝的天空上游动的白云，也拍山道上大步流星的早行人、山下静静等待着旅客的高铁路和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县城。正沉醉间，清脆的鸟鸣惊醒了我。我轻轻地走近些再近些，发现几只翠鸟在树上相向而鸣，唧唧啾啾，那么响亮，那么清悦，那么富有生机。它们是在早起练嗓子，还是相约演奏和谐悦耳的交响曲，我不得而知。听惯了市井喧嚣的耳朵，此时真有白居易“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愉悦。我贪婪地听了好久，悄悄地录了一个视频，又不想打扰它们的欢唱而悄悄离开。这个清晨久违的宁静清爽，让我疲惫浮躁的心又回归到轻松安宁。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间走近了亭子，想去亭子里坐坐。走进亭子我不由邹起了眉头，眼前情景很破坏我的好心情。靠边的木凳上是几个塑料袋和横七竖八的装了啤酒的易拉罐，其中还有被捏扁了的。地上是花生瓜子壳和香蕉皮、零食袋和许多烟头等。很显然，这里昨天有人对酒当歌过，心下感叹这些人咋没有一点环保意识呢。正犹豫要不要坐下，却看到那边小路上有人朝这边走来，近些了我看清是垃圾妈妈，就惊喜地和她打招呼，她也亲热地招呼我。我问她为什么上来这么早，她说人老了瞌睡少，她每天一早都要上来，有些小年轻喜欢晚上来亭子里喝酒聊天。我抱怨那些人没素质，她却宽容地说：“也不全怪他们，你看亭子旁边没有垃圾桶，要扔垃圾得走好远，如果他们晚上来不方便扔。”她边说边收拾着垃圾，把易拉罐装到编织袋里，用纸把木凳擦干净，再用纸团把地上的垃圾聚拢，手上套上小塑料袋，几下就把垃圾捧到大塑料袋里，再把大袋子口一挽，装到编织袋里，很快亭子里又恢复了干净整洁。她麻利地收拾停当就坐了下来，我也坐下想和她好好聊聊。我问她：“儿子生意怎么样？媳妇对你好吗？”她笑着说：“我知道你问这话啥意思，儿子生意还行，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对我都好着呢。他们都时不时给我钱，我也用不了多少。他们不让我捡破烂了，说外人还以为我们做儿女的不孝顺呢，我说我知道你们孝顺就行了。”“那你为啥还要捡破烂呢？那又不值多少钱。”“我不是为了钱。过去生活艰难，老头拾破烂卖钱贴补家用。后来来城里拾，他熟悉了行情就开了收购站，收入更好了，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儿女长大成家了，都有了自己的事，我们就闲了。老头接送孙子上学，空了去帮儿女。我给他们做饭，空了出来捡垃圾，习惯成自然了。你看咱们这里这几年建设得好的，外地人来旅游的也多，要是看见垃圾多败兴啊。街边好多牌子上写着‘垃圾不落地，洋县更美丽’。”“你儿女都是老板，捡破烂不怕别人笑话吗？”我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她坦然地说：“不怕，我做的事心中有数。人们生活条件好了，扔掉的许多东西在我眼里都是有用的，箱子鞋盒可当装东西，大塑料瓶可装绿豆黄豆，旧衣服可当抹布或扎拖把，奶粉罐洗衣液瓶可以栽花，柚子皮可以除冰箱异味。现在大城市垃圾都分类了，可利用的回收加工后再利用，是给国家节省资源呢。我做的是好事，不怕人笑话。”我佩服她的坦率和生活智慧。又问：“有人叫你垃圾妈妈，你知道吗？”这次她爽朗地大笑：“你也知道这称呼啊。开始是儿子女儿阻止我时说你捡垃圾都捡成垃圾妈妈了，就叫我垃圾妈妈，别人听到了也跟着叫。孙子也叫我垃圾奶奶，他小时嫌捡破烂的不好听，不让我接送，怕同学看见了嘲笑。后来大些了，学校倡导热爱家乡，保护环境，就懂得了我做的是好事，还说要向奶奶学习，做环保小卫士呢。”我问她：“你不但自己保护环境，还影响到孙子们，真佩服你。我以后也叫你垃圾妈妈，你介意吗？”她赶忙说：“不介意，不介意，许多熟人都这么叫呢。”她要去别处捡了，我也要下山回家，就在要离开时，她问我：“听说咱县上来了外地人，要建厂烧垃圾来发电。”我说你知道的还真多。这是县上招商引资的一个项目，正在建设中。等建成投产了，全县的垃圾还不够一天烧的，邻县的垃圾都要运过来。这能变废为宝，解决现在垃圾填埋式处理的后患。她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去年油菜花节期间，有朋友从西安过来玩，我陪他们去看了油菜花，又去坡上看千亩梨花。他们惊叹陕南气候的温润、油菜花的灿烂和梨花的纯洁，直夸你们生活在这山清水秀的花海中真是太幸福了。瞬间我自豪感爆棚。园区里游人如织，操外地口音者居多。朋友们都移步缓慢，连连感叹，不停拍摄。我们转到一个山坳，无意间我又看到了垃圾妈妈，趁朋友们忙着留影，我前去和她打招呼。她指着前面几个拿着夹子提着塑料袋的孩子对我说，今天她是带着孙子和他的几个同学来的，他们说要做环保志愿者，当环保小卫士。我说你真了不起，以自己的行动影响了下一代。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也没做多少，是孩子们理解了我，学校宣传功劳大。说完又忙去了。我回到朋友们身边，看着不远处垃圾妈妈的身影，向他们讲起了垃圾妈妈的故事。
作者简介
靳红铃，陕西汉中洋县人，教育工作者。洋县作协理事，汉中市作协会员，喜欢文学，爱好写作，有多篇文章在《衮雪》《汉中日报》《教师报》《文化艺术报》和公众号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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