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远方的小妹妹聊天。她二十来岁，正是如花般的年龄，在偏僻的山村教书，日复一日，忙碌又单调，闲暇时，去采摘野花，带孩子去郊外读诗。夜阑人静，有文字作伴，阅读码字，倒也充实，虽孤单却并不孤独。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五年，她说，我渴望爱情，充满烟火气的爱情，真羡慕你，至少还有家的温暖。
我宽慰道，不用羡慕别人，其实人生一辈子，每个阶段都不容易。
有一次，县里的队课大赛在我们学校举行，我负责后勤，帮着播放PPT之类。有些已经上完课或是即将上场的选手们便聚在后台闲聊。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龄，有些才参加工作，满脸的胶原蛋白，浅笑里也带着清晨露珠的晶莹，有几个还是我的校友。聊起以后，她们各有各的打算：有的还没有正式编制，得卯足劲考编；有的想考公务员，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当老师；有的是外地的，得想办法考回老家，离家人近一点；也有几个年龄偏大的美女，为个人问题担忧，毕竟父母催嫁已有好几回了。这并不是个例，在小县城，女多男少的现状，想谈场恋爱都不容易，更别说解决个人问题了。
年轻是最大的资本，尽管有对未知前路的迷茫，好在不用操心家人，只需顾好自己，认定目标，凭着自己的热情和激情，去奋斗去追逐，去创造无限美好的未来，而人到中年，就没有这般轻松了。
春节里，我去给姑妈拜年。姑妈六十来岁了，八年前的一次摔倒，造成脑出血，好在抢救及时，半个月后出院了，但出院那天，正巧是我姑父出殡的日子。对于我的老表们来说，那段时日估计是最黑暗的，一边是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母亲，一边是临终前的父亲，好在，最艰难的时刻也终于熬了过来。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仍得继续。可是生活又和我的老表们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四年前，我的姑妈又摔了一跤，第二次脑出血，而这次就没有上次那样幸运了，多方治疗后，仍是不见好转，语言功能丧失，大小便失禁，口水不停地流。表弟在外务工，表妹的娃还小，表姐家有仨个娃，而且有两个还在上幼儿园。但总得要人照顾啊，三姐弟商量后，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姑妈的饮食起居便由长女照顾了。我每次去看姑妈时，她见到我，开始是“嘤嘤”地哭，后来是傻傻地笑，想说又说不出，嘴里叽里呱啦地不知说些什么。我在心里默念：这是我的姑姑，我父亲唯一的亲妹妹。我小的时候，邻居们都说我是我姑姑的女儿，说我长得很像她，姑姑每次回娘家，都把我搂在怀中，笑着问我：是不是姑姑的女儿啊，那跟姑姑回家啊！可是，眼前这个常流着口水的老太太，我叫她，她不应；我问她，她不理，她再也不是之前我熟悉的那个可亲的姑姑了！
纵有后辈的精心照料，病人的生活质量再高，也高不到哪去。语言上不能交流，思想上不能沟通，她和亲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城墙。而最艰难的，便是人到中年的子女。上有老，下有小，还得保证自己的身体不能出意外。表弟这次回来做了一个小手术，本应多休养一段时日，可是老板拼命地催工，家里的各项开支都还得依靠这份工资，休养不到半月便急忙返回公司了，自己的小家庭都一地鸡毛，哪还有时间尽孝照顾母亲呢，于是，我的姑姑被轮流到二女儿家里照顾。
人到中年，每天马不停蹄为生活奔波，肩上扛的责任由不得自己有半点喘息。奔波途中，意外和疾病，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降临。
寒假回老家，在堂姐的村子里，见到一个老兄，十四岁女儿突发重症，十几万的医疗费像块巨石，压得他再无往日的神采。他常年在外务工，爱人在家陪读，辛苦赚的钱全部送给医院还远远不够，还得东凑西借。这个家，何时再见到阳光，还真难说。
听一个好友说起，她的一个表姐不到五十岁，不久前被确诊为癌症晚期，本不想治疗，毕竟孩子尚未成家，留着钱给孩子比送给医院要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在生与死的关头，始终把儿女放在自己的心尖上，胜过自己的生命。然而，爱人不同意，坚决要求她配合治疗，毕竟还年轻啊，怎会甘心看着生命的油灯一点点耗尽呢？于是，打起精神，配合治疗，接受化疗，然后服用靶向药，病情暂时稳定。而这一切，只能悄悄地进行，就连春节，也不敢回娘家团聚，毕竟，得瞒过八十多岁的双亲。如果老人知道自己的女儿身患癌症，那该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姜文曾在《狗日的中年》一文中写道：中年是一场斗争，人斗不过命，命斗不过时间。中年不易，可是人至老年就轻松吗？
看到身边的一些老人，退休后，也没有预想得那样轻松自在。辛苦操劳一辈子，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参加工作了，看到人家的孩子结婚成家了，自己的娃还一直单着，却又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孩子结婚几年了，还没生娃，是不愿意生，还是哪里出了问题？仍是焦虑。总算抱上了孙子了，成天围着孙子转，生怕有一点闪失，让后辈怪罪，自己当得像个孙子。好不容易孙子上学了，总算有一点点闲的时间了，发现身体零件出问题了，不得不在家和医院之间奔波与疾病周旋，能生活自理还好，如果不能自理，还得加重年轻人负担，又自责不已，恨不得一觉睡去，永远不再醒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唉，人的一生，就这样的一地鸡毛。只要活着，就有各种烦恼。
纵然最后都逃不掉死亡的结局，但我们都在艰难又认真地活着，只因为我们心中还有爱啊，爱这凡间的烟火气，爱这尘世中给予我们温暖与爱的人。那就好好珍惜每一个当下，过好每一天。愿你历经山河，仍觉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