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麦豆
麦豆，江苏连云港人，1982年生。鲁31学员。参加第30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返乡》《在皇冠镇》。
麦豆近作29首
2020年2月3日
上山的路
在山上
上山的人
在家中
春天就要来了
望着光秃秃的
黑树枝
又一次
这么想
苦楝子
今天早晨
不远处
苦楝树上
苦楝子
突然出奇的苦。
一棵大树
叶子都凋零了
奶白色的
小果子
挂满全身。
既不凋零，也不腐烂。
令冬季的飞鸟
和品尝过它的
这个人
在苦味中
发出阵阵哀鸣。
冬日黄昏
雨中有风。
冷风中有
两只斑鸠
在树冠间
飞进飞出。
一排冬天也不凋零的
香樟树
全身上下
闪着无情的绿光。
窗户与喜鹊
雨中那只喜鹊
飞了一圈，又回到窗棚下。
窗户仍然紧闭。
天就要黑了。
天黑之后
雨中的窗户会一直紧闭。
高
站在六楼
并不觉得高
出租屋的小
抵消了
对高的感受
看一只鸟
在低处的
树枝上跳跃
依然觉得一棵树那样的高
遥不可及
摘一朵梅花
有时，我能感到
它在行动——
比如，我顺手摘下一朵蜡梅
根本就不知道
接下来该做什么
闻闻蜡梅的香味？
我的脑袋可能会这么想。
那只鸟
不是雨中翅膀湿透
冷风吹的那只鸟
不是你感到全身颤抖
肠胃空空的那只鸟
它是雨水和我之外的
它的另一个弃子
它从不想明天的太阳
它只承认此刻的处境……
一只孤零零的鸟
站在冬天的冷雨中。
我和门
早晨的我
中午的我
两个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吃着早饭
或者午饭。
白天的我
晚上的我
两个男人
与厨房里的同一个女人
寸步不离。
哦生活就是
这间出租屋
一会儿开着
一会儿关着
但最近数天
它一直令人关注地关着。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黑暗中
有人跟我讲话
是黑暗中的那个我
他要求我开灯——
至少
看上去
这要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告诉
紧张的邻居
下午接受警察询问的这个人
仍然是他的
好邻居
梅花
好像梅花知道今天
是个好日子。
她买菜回来
在楼下的一棵梅花前
停下。
她想折一支回家
让她的丈夫和孩子看看
告诉他们
蜡梅已经谢了
但桃红的梅花又开了
她站着看了一会
又改变了想法
天空
很蓝
忧伤的雨云不见了
今天
只属于
眼前这棵盛开的梅花。
屋顶
屋顶上有避雷针
十字架。
狂风暴雨中
让人类免于雷劈。
屋顶上也会站着一只小鸟
它望着人类享用早餐
午餐和晚餐
替我们悄然死去。
水仙花
天气阴沉
捕捉一首诗歌
与捕捉树上的一只鸟
同样困难
就像今晨
我又想起英格玛.伯格曼
他已经死了
站在窗口写一首诗
而不是置身旷野
与在书桌上
养一盆水仙
给它添加毫不知情的绿色磷肥
催生它裸露的根茎
同样危险
书房的水仙花早晨开了
夜晚对它的比喻是
另一盏白炽灯
一本厚厚的神话书
说它是古希腊少年纳喀索斯
一朵自恋之花
但这些都不足以改变我对《秋日奏鸣曲》的看法
它像一轮夕阳
挂在每个人
的窗口
春山空
朽木在腐烂
裸露路边
一日又一日
形貌几乎不变
秃藤尚未生叶
也不急不慢
一日又一日
听着肩上的斑鸠鸣
遵循内心的线路
我们晨起登山
途中见浅浅的积水潭，深处的天空
日复一日。
二月梅
离一只蜜蜂足够近
才能听见它的嗡嗡声
将鼻子凑近一朵梅花
才能闻到它的香味
二月梅要求你的身体
离你的灵魂要足够近
足够近，你才会发现
盛开的梅花已经开始凋零
爬山
爬山，不明白
为什么要去爬山
清晨爬一趟
黄昏时再爬一趟
走在路上时
我们也很少讲话
只是不停走，不停走
希望尽快走完，回家
没人要求我们这样做
有时天上还下着细雨
黄昏时分的空气
黄昏时分的空气是香的
是人间的空气
空气中有一条鱼
在油锅里翻腾
有一畦葱
在母亲的菜园里生长
有一家五口人
正围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
吃着晚餐
最小的那个孩子
尚在童年
他刚学会用塑料积木
和毛绒小球
做一块甜蜜的生日蛋糕
黄昏的空气是香的
正四处飘散
空气与香
相互纠缠
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走过我
忧伤的窗口
台灯
关掉客厅的顶灯
打开靠墙那盏小的台灯
这盏台灯是你历经白昼
之后来到夜晚的心。
比喻
桃花开了，像凌迟。
柳树青了，像绝句。
命犯桃花
栅栏里的桃花开了
但路边的树并没有长出叶子
也没有路人为桃花停下
栅栏里的桃花开了
每天我都会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耳朵，眼睛，和心都很累
翻越栅栏过去看看吗
像小时候被栅栏割破衣服
被妈妈狠狠在屁股上打几巴掌
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即使翻过了栅栏看过了桃花
我们也会因为两手空空而万分沮丧
秦淮河
很多年前
河面有菱
菱上有船
船里有不朽的爱情
很多年后
河上有桥
桥面有灯
灯下有永不熄灭的黑夜
钓鱼人
赶上排污的日子
钓鱼人来了
又原路返回
他们会改天再来
改天河水清澈
众鱼已将黑水饮尽
飞并不是自由
我羡慕一只飞鸟
在天空飞翔
这就是我
我必须承认
我有一颗渴羡之心
把翅膀还给飞鸟
这还不够，
我必须将人与飞鸟区分清楚
我靠两条腿走路
飞并不是鸟的一种自由
它必须靠不停飞
才能养活自己
西红柿
我们画出一个圆
将它涂成红色（或其他颜色）
这就是西红柿
我们将它切开（类似于解剖？）
尝它的酸甜
这就是我们的西红柿
我们画它，讨论
图形与阴影
围着桌子吃它
谈论各自的悲喜
这就是孤独的西红柿
天才的西红柿
它到过一棵植物的枝头
也曾来过我们的画室和餐厅
火棘丛
火棘丛中的鸟窝
隐蔽，精致。我们赞叹
太美了。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爱
有人将手伸向它
火棘丛的刺刺疼了他
有人将手换成树枝
成功将它捣毁——
一个空空的鸟窝
失责的火棘丛
在风中呜咽
可它连一滴人的眼泪都没有
爱是……
枯萎已不可阻止
当我看着我的水仙花
当那个人看着我
我已经枯萎
水仙花有气无力望着我
像我望着月亮
我有一个歇息的房子
我有一盆水仙花
还有一张书桌——
但此刻躺在床上
一轮月亮照着我
爱是满屋凌乱的骨架
我们的教室
在冬天的教室里
他的父亲已因意外死去多年
我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如果我做错了
我可以改
他带着笑容将有点苍白的脸转向我
有吃的没有，他问
给我一点
我从书包掏出一块早餐吃剩的面包。
在嘈杂的初中教室里
我们依旧长着一张张孩子的面孔
我已经结婚了，他说。
有三个孩子
我现在离婚了。
在暗淡的教室里
我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差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你的电话
我后来给你回过去了
一个陌生人接的，不是你
我又挂了。
坐在一个人的初中教室里
我无法反驳
模模糊糊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个场景
那是一个暴雨天
雨中我的衣服全部湿透了
偏偏这个时候
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初春的午夜
今晚，我们陌生的邻居
和他的朋友们
又喝多了
时钟敲响十二点
他们竟开怀大笑起来
让我无端烦恼
可能已习惯夜深人静
自去年冬天以来
我们几乎足不出户……
熄灯睡觉之前
我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
快乐折磨着我
冠鸦
一只聪明的冠鸦
在极端恐慌时
会模仿顽童的腔调
说：它中套了
而这句话，它只听过一遍。
但它拿饥饿却没有办法
即使极度饥饿
它也无法表达
食物，或水
它只能等人类意识到它的饥饿。
犯错
桂花树
冬天里
仍在开黄花
不知犯了什么错。
本期组稿：少爷
制作：少爷、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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