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汨罗江
1
那么大的雨，像长流的泪水
像齐鸣的鞭炮
像天空垮塌后倾泻而下的星光
像一个诗人，脱下阳光的袍子
放飞体内
积压多年的蝙蝠
2
你是被山放逐的洞穴
携带自身的深邃
寻找一个可以安放的出口
最终，你只找到一块石头
祖国大地上的山
都已属于秦国，唯有这块石头
姓楚
它容不下你。你只好背着它
经过一条漫长
而隐秘的通道，来到今天的端午
3
蝙蝠是学会了飞翔的兽
是包孕着白昼的黄昏
是享受黑暗的雷达
是你故国的臣民——密密地
它们自成天宇
像只小小的酒杯
用云团、闪电和雷霆
哺育着你
那至今仍傻傻的一问
4
云收，雨住
最后一只蝙蝠变成了渔父
他戴斗笠，披蓑衣
挑一副竹篓——里面满满的
全是雨，全是水，全是鱼
它在埋葬你之后
仿佛被施了魔咒，长出
遍地形状怪异的菖蒲
5
终于有一座山，能容纳你
虽然它仅仅留下了
在这条江中的倒影
坍塌的天空和破损的大地
在里面织成锦绣
却将你纵身一跃的身姿
定格在进入
江流之前那一瞬
6
从此，你在无数个晴天
都会与一滴雨相遇
而在那个洪水滔天的季节
却将自己紧紧抱成
一轮红日
◎我们曾经像破碎的大海
——湖南师大政治系85级毕业30周年纪念
我们曾经像破碎的大海
飞散的水花，有的掉在边陲
有的迸溅到了偏僻乡村
还有的偶然落入城市冷漠的掌心
我们没有咆哮。我们的波涛
顷刻岑寂，它曾因离别而澎湃
最后却泣不成声。我们无法
在破碎之前，与岸发生碰撞
岸事先的撤退，让奔涌的激情
无处安放。我们之所以拥抱
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一条泛滥的河流
我们只有抱得紧紧的
才能模仿当初大海的完整
我们都曾预感此后极为难得的遇见
并为此精心保存着青春的底片
但我们低估了三十年的磨损
头发不是白了就是秃了
肚子不是肥了就是松了
视力不是老花散光就有白内障了
奇异的是，我们各自眼睛里的记忆依然
鲜活无比——
1989年的泪水竟然不曾干涸
1989年的日记还在努力继续
1989年的爱情一直没有结束
原来，时间也低估了我们
生命的韧劲和思念的深度
我们曾经像破碎的大海
我们已不再完整：
刘安华、文香波、彭冬明、庞谷兰
你们去的远方我只能用诗歌来慰问
但你们微笑的瞬间
早已被定格，并成为我们
永不消逝的那一部分
◎送艾红
你曾经胖得像是拥有整个宇宙
却突然瘦成一根针
一根哽在我喉咙里无法拔出的抽泣
哐当。我听到一声
轻微的巨响
那根针掉在了地上。我找不着
我老眼昏花，兄弟
你那小小的亮光，仿佛钻进了某条地缝
周围喧嚣如潮
唯有我，化作沉默
我在担心你，你那么笨拙
年纪轻轻，却没几两气力
还不喜欢说话，光靠几首诗
不知道，在那个世界
是否行得通
“他快速猜到门前美人蕉今早初放的理由
他对自己说
待会定有个诗人光临”
我听到一个声音，来自
全知全能者的梦呓
哦，我幡然醒悟：在人世间
无法隐没，你不得不
把自己放逐到，那永恒的宁静之地
◎徐州
五省通衢，却在一个心口
发生严重阻塞
庞大的温德姆酒店，像一件古老文物
稳稳拴住时光的马匹
大风起兮云飞扬。一场会议
因口罩而变得含混不清
会期与归期开始厮杀
恍如两千多年前
那场激烈的楚汉之争
虞姬虞姬奈若何。请在
盛大的夜晚铺开
盛大的思念。那黑得火红的玫瑰
将怒放在荒寂的原野
今夜，徐州是一座孤岛
是德令哈，是杜诺依，是乌江边
我们不怕楚歌，草木的舞蹈停不下来
——那是生命内部的应和与垂怜
◎在GX8836航班上
发动机不停地空转，像心脏
在不断加快搏动
天空，辽阔而平静的湖面下
鱼群与水草纠缠
仿佛深秋无法扎根的雾
机翼抬起，应和你此刻
略显疲倦的眼睑
一只奋力遨游的鱼，它失去了
所有同伴，直至失去水
徒留不被任何听力接纳的呼喊
但，它会抵达你
飘渺的耳际。当一切
变得模糊，湖岸模糊成仙阙
水草模糊成云团。当一切越来越模糊
唯有你越来越清晰
像最后落诸笔端的这个词
【作者简介】吴昕孺，本名吴新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湖南省诗歌学会名誉副会长。出版长诗《原野》、诗集《他从不模仿自己的孤独》、中篇小说《牛本纪》、长篇小说《千年之痒》等20余部。
主编：黎凛
副主编: 杨建
编辑：谢茂华 谢海燕
出品：浏阳市作协诗歌学会
《中国风诗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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