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何琴
年龄:28岁
记者手记:
这是很久以前的一次采访。
爱是不是意味着宽容,如果一个人可能会死掉,身边人是不是应该对他大度?我们已经习惯了追悼会上的溢美之词,可那天这个女子却告诉我,就算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会死去,她也绝不宽恕,所以当他进行开颅手术前想见见她,她也拒绝了。那天,她在会客厅里抽烟,幽幽地说,那个人可能正躺在手术台上,可她决定不去想这事。
爱他需要勇气
我是那种开朗能干的女人,大学里是各类活动的积极份子。2000年,学校搞活动请有关单位的领导,晚会的女主持人是我,另一个就是当时还是读研究生的丁祥。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长得如此明目皓齿,回到宿舍后,我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听到一阵惊呼。
她们告诉我,这个男生的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校园,没想到我成天在男生堆里泡着,却不知道。“也难怪,哪个男生会主动告诉你啊?”她们嘲笑我,又拼命要我多讲一点他那晚的表现,我知道他也许只是她们的打发无聊的话题,却是我追逐的目标。虽然我不够美丽,那又怎么样?我够聪明。那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把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当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各大社团的积极份子不愁没有理由接近他。令人惊讶的是,接近他并不难,那时他并没有女朋友,我很好奇。他告诉我以前有过几个,但都承受不了压力。“什么压力?”我很奇怪什么压力能让人主动放弃他。“太担心,怕我会伤她们的心,每个人离开时都说这句话。”他耸耸肩。我暗自偷笑,我不怕,我对自己有信心,也有——勇气。
因为爱他而卑微
我曾经有过很多关于爱情的理论,比如找个我爱的人恋爱,找个爱我的人结婚;或者,如果爱情不能五五分账,就来个三七开,当然我三他七……事实是,与丁祥交往以来,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我为他做菜、洗衣服;通过父母的关系,为他找到合适的博士生导师;甚至违背父母和我的婚前不与人同居的约定跟他出去开房,我怀过两次孕,他陪我去医院,告诉医生他是我丈夫,痛苦的流产过程,因为他的这句话,我觉得很值的。
2001年,他考上博士,毕业前与同学的送别宴上,有人拼命灌他的酒,看他煞白的脸,我奋不顾身地站到他的前面,大声说:“你们再要他喝酒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我知道我很失态,可是为了保护他,什么事我都会做。
本科毕业后,我放弃读研究生的机会开始工作,知道父母心底是有些失望的,毕竟我从小到大处处拔尖,令他们寄予厚望。可是此时,除了好好照顾丁祥,我没有别的想法。
他不再爱我
我分了新房,简单装修后开始与丁祥同居。
虽然课时不多,他却很忙,写论文、帮老师做课题、去别的城市做调查。他在家里做功课,我会静静坐在一边看他的侧面;他若出差,我就去商场帮他买衣服;与他交往后,我开始只注意男装;我抛弃了所有的交际圈子、防范着所有年龄可疑的女孩,那么辛苦,又那么自得其乐。铁杆姐妹为我担忧,问我被他甩了怎么办?我漫不经心地说我去死,她们半晌无语。
然后我大笑,说:“吓吓你们的,我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啊,被他甩了就再把他抢回来。”可是她们的表情似乎在问,如果抢不回来呢?是啊,如果抢不回来呢?我还能如何爱他呢?能给的都给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杀手锏了,到那时怎么办呢?
虽然口里不承认,我其实也在担心。丁祥对我已经不如从前,我为他找各种藉口。有天,当我又一次坐在一旁喝着咖啡看他时,他缓缓转过头,问:“你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吗?”我强笑着,辩解道:“我正在想单位的事。”
“哦,”他看了看我,又回到书本上。
我强自镇静地到厨房加热水,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已经不注意我很久了,那些性感睡衣、新潮装束都提不起他任何兴趣,我以为不打扰他,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就会一切好转,没想到,我站在一旁都让他厌烦。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发现他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了,桌上留着房钥匙和一封信,信里说了很多对不起,同时也说我给他的爱太多了,让他很不自在,想要一些自由。
我疯了一样四处找他,找他的同学,他们说不知道,我就在男生宿舍前的台阶上坐一个通宵。有个男生晨练时看到我,惊愕地说不出话,要我回去,告诉我他一定会为我找到他。我不肯,我怕他是缓兵计,我要跟他一起去找。“你不累吗?”他问,我摇头,我不知疲惫、忘了吃喝,唯一想的就是要找到他。
我跟那个男生找遍他的熟人,6个小时后终于学校附近的租房区找到了他,看到他我就晕了过去,过了很久才知道,那个房里不止他一个,还有外语系的一个女生。任我如何防微杜渐,也没阻止他和她的感情进程。
他说会娶我,却偷偷溜走了
那天醒过来后,我们有过几天的美妙时光,可是很快他就厌倦,然后再次失踪。我又开始满世界找,还是那个男生,我向他下跪,一定要他再帮我。他又带我找,可是这次没有找到。
我割脉自杀。可是那个男生担心我出问题,将事情告诉了我的父母,他们赶来救了我一命。他们找到了丁祥的老师,他只能出现。在我父母面前唯唯喏喏,他们一走,他就咆哮起来:“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没有尊严!你还是不是人!”
他和我的父母协议,说毕业一定会娶我,但是他想这一年好好学习,希望我不打扰。父母问我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只要他娶我,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我见不到他,只是一次次打扰那个带我找他的男生,要他帮我送西洋参给他,或是送笔记本电脑给他。那个男生告诉我,他有间宿舍,但是几乎不回来,我去了那间宿舍,像个疯子一样在那紧紧关闭门前流泪、喃喃自语。
深夜坐在曾经两个人的床上,用小刀在腿上一刀一刀地划,有的流了血,有的只有浅浅的印。不是不后悔爱上他的,可是,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2004年夏天,他终于要毕业了,我远远站着,看他跟同学戴着博士帽照像,笑得很开心。可是一看到我,他的脸色就变了,像见了鬼一样。他的导师是我父母的朋友,告诉我们他签了一所高校。我们都以为自己对他的行踪很了解,没想到最后他不辞而别。他是连夜走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又割脉了,还是没死成。母亲抱着我哭,向我道歉,说他们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是的,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想离开我。
他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精神错乱了一段,每天哭,要吃镇定剂,总听到丁祥在喊门,于是我五分钟开次门,失望地关上,又去开,又关上……父亲要送我去精神病医院,母亲不肯。哭着求我:“你回来,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你能回来的。”
她哭得那么惨,我觉得我不拉住她她会把眼泪哭干然后眼睛流血。于是,我很温顺地抱住她,说:“妈妈,我好了。我会好的,你不要哭了。”
母亲提前退休,带我去出旅游。去了好多地方,中间会回来休整几天,然后又出发。看了玉门关的日落和泰山的日出,听了桂林的山歌和草原的牧歌。母亲在丽江时心脏病发作。那是好小的医院,只有一张木板床的病房,她拉着我的手,说她死了没关系,但我一定要好过来,我是父母最重要的宝贝,他们从来没有后悔生下我,即使现在我那么想死,他们也没后悔过。
母亲渡过了危险期,父母赶过来与我们团聚,我们拥在一起哭,那是2005年4月。
我不想再走了,开始正常工作。我开始参道学佛,试图对人生的痛苦多些了解。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天,心里的伤会彻底治愈;但我知道,没有丁祥,我能活下去。
8月27日,一个女人来单位找我,说她是丁祥的姐姐,他的脑里长了瘤,9月3日要进行开颅手术,他赶来武汉想见见我。
我站在那里咬手,痛,不是梦。“他毕业后去了哪里?”我问。“上海。”她说。我又问:“他会死吗?”她可能觉得我太直接了,考虑了一下说:“可能性有点大。”我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走。“你,不去看他吗?”她叫住我,一脸惊讶。我回过头对她笑了笑,摇摇头。
我没有告诉父母这件事,第二天,我申请了出差机会,其实是担心他会到单位或是家里来找我。
也许我对他的爱还存在。可是我不想见他,为他受的折磨已经太多,我只想摆脱。
后记:原来所有的情绪都如此复杂
跟她谈完已经很晚了,送她到电梯口,她突然开口道:“还有一个原因。”我转过头,只看见烟的青雾,“也许,他不过想忏悔。可我宁可想着他是想告诉我,他其实只爱我。”我一愣,电梯到了,她走进去,我甚至忘了跟她道别,就看到她的脸渐渐隐到门的后面,电梯开始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