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文学 │440期写作 ? 创造?交流?享美好人生
天水文学 ┃ 让文学走出天水
祭 父 ● 王 钰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我顺着羊肠小道走上山岗，在一片萋萋蓬蒿枯草的平坦处，长眠着自己的父亲，跪在茔前，泪水夺眶而出，风吹摇曳，枯草沙沙作响，似乎是父亲的脚步声。泪眼凝望着茔头，嫩嫩的小草已在上面破土而出，它伴随着父亲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父亲在里头，我在外头，只一步之差，我们为何不能相见﹖心中有多少话要向父亲说。可周围一片寂静，朦朦的大雾中似乎印出了父亲的音容笑貌。
父亲已逝世十二载，那日噩耗电至，急急驱回，父亲已气息奄奄，微睁了睁眼皮，嘴唇微动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再也说不出就溘然长逝了。
泪啊止不住一排排流，嗓子沙哑了，头脑发胀了，悔恨自己来迟，悔恨自己在父亲生前为何未伺侯几天，尽尽孝道。父亲去世前一个月曾说：“孩子，我近日有些头昏头晕，如果你工作有闲时，领我去城里检查一下。”我不耐烦地说：“检什么查，头昏可能有些感冒了，或者你操心的事情太多，没休息好，不要紧，你身体不是好好的吗。”父亲还说：“我真想吃几块西瓜，哪怕是一块也行。”我说：“现在是冬天哪有西瓜﹖”
当时，我总认为父亲怎么变得像个小孩似的，有点奇怪，但的确没有想到会去世，如果知道他要离开我们的话，不要说几块西瓜，就是几十个又有何难﹖即便是在乡下，我也会专程坐车去城里为父亲买来。谁知道啊，您老人家就走了呢﹖从那以后，我一见西瓜就想起父亲，每一拿起西瓜往嘴里放时，就再也吃不下了，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父亲：听母亲说，我一生下来就喜欢哭，夜深入静时，哭个不停，您连抱了七七四十九天，为了不让我哭，您写了１００张向世人的宣读书。据我们这里的乡俗，谁家的孩子生下来哭个不停，可以写宣读书张贴，让世人祈祷，就是让镇子上的人过路时念一遍，大家祈祷让小孩不再啼哭。“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天明睡个气昂昴。”父亲张贴街头巷尾，谁知也有那些不轨行为的人搞恶作剧，有人在上面添写道：“过路君子念一遍，天明死个硬梆梆。”激怒了父亲骂道：“哪个ｘｘ的，咒我的孩子。”疯也似的将贴出的纸张全收回来了。
父亲，您为了全家生计积日累劳，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季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还不歇，奔忙不息。生活紧张那当儿，您吃糠咽菜，还要抚育儿女上学，记得那年那月，您带我去城里看病，在饭馆买了两碗面条，我扑扑腾腾地狼吞虎咽。而您刚端上饭碗，忽然有个乞丐眼巴巴地看着您，您放下饭碗叹了口气说：“唉看来这碗饭我没福享用了，归你了。”那叫化子也饿急了，三下五除二地吞下去了，你却要了碗面汤泡了干馍吃了。我责怪您说：“你不吃，挨饿，活该。”而您一声不吭。回来后，您给我讲了好多道理，人要有善心。那年，我上初中与同学打了架，我吃了大亏。母亲要领我去找他们的家长算帐。而您说：“不不不，亏是人吃的，吃亏才算占大便宜。”我一气之下顶了您几句，从那天后一连几天都不愿与您说话。后来您给我讲道：“孩子，人活一世，以忍为本”。并约法三章，让我从今往后，一不准抽烟；二不准喝酒；三不准与人争高低，以谦让为怀，一切事情都能过得去。父亲，您读过私塾，懂一些“仁义”、“礼让”。这一点，我还是做到了，您说对吗﹖
父亲，记得那年我上大学，您将我送进火车站，您拿着站台票，一会儿却不见了，等得我不耐烦了。当我心里正骂您“这老家伙干啥去了”的时候，您气喘吁吁跑来，拿着一大堆好吃的送给我，“孩子，到学校缺啥就来信。”火车开动了，您还站在那儿。那时，我并没像朱自清那样看到您的《背影》，而是心里在想，当父亲的关心自己的孩子是正常的事，是人之常情，是该当，并没有什么《背影》的感受。放假回家才知道，您那次只顾给我买东西，却忘了给自己留足路费，从城里坐车，在半路下车，摸了半夜黑路才赶回了家。同时也知道，因我在学校给您来过信：“学校要举办什么活动，需要多少多少钱，赶快寄来。”其实什么活动也没有，只看见别的学生花大钱，向您多要了些钱，邀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在馆子里潇洒去了。而这些钱是家里卖掉了粮食才换来的。虽然土地已承包到户了，但那时粮食还是不多的，面临着全家挨饿，我嘴里不说，但心里却酸楚楚的。而您却说：“孩子，钱够了没有﹖别在学校受罪。”
父亲，难道当儿子的就有理由让父亲奉献吗﹖难道当父亲的就应该欠儿子的帐吗﹖难道父亲就是儿子的“老黄牛”吗﹖那时，我的确想的没那么多，也的确头脑没那么复杂。父亲，如今，我在外头，您在里头，现在应该出来回答这个问题。
父亲，您辛劳了一生，应该在政策渐渐好了的情况下享享清福，可您为什么就走了呢﹖为什么连您要的一块西瓜都未吃上就走了呢﹖这是为什么﹖我们镇上离城里只七、八十华里，就是八百里，岂有何难﹖还有您让我领您去城里检查身体，我当时为什么说您：“身体好着哩”的话呢﹖我当儿子的是不是太绝情了，人性味哪里去了﹖这无法弥补的损失，成了我的一块大心病，我这个不孝之子您能原谅吗﹖父亲，千言万语，我只能对您说，您躺在里面能听到我的呼唤吗﹖如果您有灵，梦里成真，话叙父子之情的衷肠吧
此时，泪眼已模糊了，但还是摆好贡品，奠酒为地，香烛袅袅，为父念《祭文》，曰：
维公元二００五年农历三月清明之际，不孝之子谨以清酌时馐祭奠。哭曰：呜呼，
痛维吾父，卒于六旬，偶染疾病，一命归天，
天黑地沉，风骤雨冷。号天泣血，泪洒沾尘，
嗟余不孝，终生抱憾。忆父一世，毕生艰难，
辛劳奔忙，勤耕苦耘，艰苦疲惫，炙肤皲足，
操家创业，俭朴忠信，饥寒之患，困辱不从，
处世有道，克己恭人，为人和善，谦和待人，
不存欺心，邻里和睦，敬重乡亲，关心他人，
胜过至亲，远近闻名。养育吾辈，交瘁心身，
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感其心，万事劳形，
心血凝聚，呵爱如珍。教诲不烦，苦口婆心，
教吾书耕，严格认真，教吾为人，忍让不争；
循循善诱，刻骨铭心。毛血益衰，志气益微，
深恩未报，天夺父身，魂魄游冥，寻找父容，
哭断肝肠，诉说离情，恨吾当时，悔之晚心，
吾父功高，盖地可陈，日月同辉，天地共存。
南柯一梦，人影无踪，缠绵如切，胡天负人。
悲痛难忍，哀伤为勤，活者为人，逝者为神，
皇天厚土，器爱善人，愿父英灵，早升仙境。
兹当来祭，聊表孝心，遗志继承，淡泊修身，
简仪告慰，薄酒微忱，西瓜水果，衔表致诚，
吾父有灵，来格来歆，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念毕，祭文化为灰烬，一股旋风吹来，纸灰被风紧裹而升腾，“那是吾父英灵！”大喊一声，旷野无回应，细雨仍霏霏，大雾仍朦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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