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喜欢散文,诗歌,短小说。有作品发报刊,杂志,有散文获一八年年度优秀奖,纪实类文学获微旬刊《大文坊》二0一九年年度奖。
天 意
同前妻离婚后的第六个年头母亲突发脑溢血病逝。若不是赶回老家料理后事,我差点都忘记我还有小海这么个儿子。
天哪,这让我怎么回去跟我现在屋里的女人交待?她会跳起脚来骂我吧?
连我一起赶出门也说不定。
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是她和她死去的男人生的。
她现在肚子里又怀着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但肯定是我的。
自从怀孕后她就傲娇的像个女王了。女王高兴起来,一只玉手扶腰,另一只手绽放兰花指哼哼唱唱,一旦发起火来瞬间秒变颐指气使的女霸王。
“顺子,赶紧去买二斤猪蹄回来!”
“顺子,快来给老娘打洗脚水!”
“花都能给你浇死了?”
“衣服是怎么洗的?”
“有脑子不会使呀!”
反正她发火的时候越来越多,脾气一天大过一天。而我总是这么回她的话:行,我这就去;好的,来了;嗯,我知道了。
总之,她要说一,我不敢说二。
夜里送走前来帮忙的乡亲,躺在母亲睡过的炕上,我的心揪作一团,灵魂因了强烈的不安而颤栗着。
母亲走得急,什么话也没留下。
处理掉老房子容易,可小海怎么办。
此时小海就躺在我身边。从前天晚上起他就紧挨着我睡。这是我跟他在一起的第五天。小小的人儿将他小小的身子弓成一只大虾,头和膝盖是它的触角,
我每动弹一下,他准惊得两只手在空中又摸又抓。
这不怪他,他还那么小。
之前只有个奶奶,现在连奶奶也没了。他很怕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也突然消失。
可他越是这样黏我,我越是心烦,索性转过身去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狠抽。
浓浓的烟味儿呛着他了。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咳咳咳……”他咳得我心里更烦。我灭了烟头,他才安静下来,睫毛上挂着泪花,似睡着了。过一会儿,鼻子又抽搐一下,像是根本没睡。
我有点狠不下心肠,终于肯伸过手去轻拍他的背了。这回他起了鼾声,是真睡踏实了。可我又怎么能睡得着。一想到他是我儿子,我整个身体都要爆炸。
老婆今天又打电话了。
她叫我立刻马上滚回去,说宝宝在肚子里踢她,这样下去恐怕要早产。屁,孕期还不足八个月,我离开时才做过产检,胎像很稳。但我还是一边诺诺地应着她,一边挖空心思想着先把小海放到哪个亲戚家寄养一阵子才好。最后我决定厚着脸皮问一问同我离了婚的前妻还要不要他。
前妻是个十分善良的女人,她曾经很听我的话。更重要的是她和小海在一起生活过一年,不像我对小海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时候也还没离婚,我一直在外面打工,不知道是哪家人把小海放到我家屋檐下,前妻一大早开门看见了并决定和我母亲一起收养他。自从我被现在的老婆缠上后就再也没回过村上,前妻无奈才跟我离了。
小海又不知道这些。
村里人告诉他我是他爸爸,他就认定了我是他爸爸。奶奶告诉他爸爸会带他去城里过好日子,他更是信了奶奶的话。拨打前妻电话,语音提示该号码已暂停服务。我决定天一亮就去找前妻谈话。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小海,要带他去找妈妈。
“噢……找妈妈,找妈妈喽……”
小海兴奋得一磆碌爬起,迅速穿好衣服下了炕去找他的鞋,小兔子似的又蹦又跳。
我们坐了两个半小时公交,又上了两道坡,下了一道梁,走了十七八里山路,终于赶在吃午饭前抵达前妻的娘家。可还没等我说完来意,前妻的父母兄嫂已经捞起烧火棍,擀面杖往外撵人了。他们冲我吐口水,骂我不是人,一肚子坏水,休想用一野孩子拖累他家闺女,更不要说会告知我前妻如今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了。唉,他们一家人从前不这样的,看来离婚的事让他们非常记恨我。
我只好悻悻地带着小海离开。
一路上我和小海都耷拉着脑袋。没见着妈妈还被骂是野孩子,似偷了东西的小贼跟在我身后给人家一屋子人追得满村巷跑,小海委屈得双肩一抖一抖的。我知道他哭了,但我假装没看见,只管拉他的小手迈开大步朝前走。
小家伙突然蹲下身抬起一双泪濛濛的大眼恳求我:“爸爸,小海想要妈妈。”哟,这什么情况,好像老子不答应,他就赖着不走似的。
我心里正懊恼找前妻的线索断了。这野孩子竟然撒起娇来,还真当我是他亲爸爸呢。不耐烦使我心头火起,准备抬起一只脚踢向他的小屁股,或是张开握紧了的大拳头抽向他的后脑勺。
咦,就在这时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进入我的视线。他们一摇一晃向我们迎面走来。这令我想起火车站、汽车站、一些人流量大的中转站附近常常出现的那些无人认领的流浪儿,他们像浮萍,像野草,任雪压雨淋,风吹日晒,也能一天天长大。
小海的注意力也完全被两个乞丐吸引住了。
他十分好奇的盯着他们看,特别是看那个比他高不了半头的小男孩,直到那一老一少又摇摇晃晃地打我们身旁经过,再渐渐走远。
我也看得很真切,老乞丐一只右腿裤管是空的,胳肢窝里夹着一只木拐;小乞丐寸步不离搀着他的左胳膊,小大人似的,小心翼翼挪着碎步。在一条细长的蜿蜒盘旋的山路上他们身形那样单薄,走得异常艰难又十分坚定。
可惜眼前这对相依为命的乞丐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少感动,反而促使我滋生出罪恶的念头。
“走,咱们坐车回家。”
我一把抱起小海飞快地朝长途车站走去。
小海因为太过兴奋,小脸贴在我肩膀上紧紧搂抱着我的脖子,使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而我已打定主意要带他去省城最繁华的地段,先吃顿好的,再趁着夜色……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会很强的吧。刚开始的几天是挺难的。但过一阵子他就会忘了我。我和他只相处了短短的六天而已。这么想着的时候,我们简单吃完两份蛋炒饭,去省城的车也已经进站。
上车后小海一直睡得很沉,估计是跑累了。他躺在我两条腿上,头枕着我的胳膊,哈喇子流他一脸流我一手。我问邻座的人要了手纸仔细擦拭,又轻轻把他的头拢向我的怀里。那一刻任谁看我们都是一对亲父子。我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想缘分这种东西。
车到站时已临近傍晚。
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西餐厅,想着山里孩子没吃过炸薯条,牛排,披萨,意大利面什么的。其实,这些东西我平常又哪里吃过,听说老贵又不顶饱。走到门口了,小海却说想吃火锅。他说火锅是他听村里孩子说的,他跟奶奶在家时也没吃过。
“好,那咱们就吃火锅。”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说好好吃啊,这顿饭吃完咱俩的缘分可就到头啦。
走进一家生意极好的大型火锅店,我要了满满一大桌菜品,牛羊肉、鱼肉、虾、螃蟹都各要了双份,看着小海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我心里觉得也不是十分对不起他。
要去结帐的时候才发现钱包不见了,我摸遍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口袋。糟了,一定是掉在车上,又或者是遭遇了扒手。
快到站时我小眯了一会儿。
就那么一小会儿,钱没了。可眼下怎么办?
我咬咬牙,不如就现在吧,一个字一一溜!
是的,终是要分开的。我站起身假装去洗手间,吩咐小海就乖乖坐在那里等我。
在洗手间我掏出烟,手抖得打不着火。烟点着吸两口,一扭头又扔进一旁的抽水马桶。最后狠狠揪一把前额的头发,出了洗手间,特意绕过小海,疾步向店门口走去。
不好,就在我一只脚刚跨出店门时,两个大块头的长腿保安跟了出来。
“先生,您的帐还没有结。”
哎呀……看来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我一边抬起胳膊扬扬了手机快步下了台阶,一边回答他,哦哦……我接个电话,接个电话。话字未落我已撒开腿朝夜幕下霓虹闪烁的大街上奔去。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正飞也似的向我跑的方向急驰而来。车灯照花了我的眼,我根本来不急做出任何反应,我也不清楚有没有听到急刹车的声音,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更不知道我还能活着。
只是醒来后,跟个废人似的,躺在一家医院里,浑身裹满绷带,动也不能动的,听着医生残忍的宣布我从此后再也站立不起来了。老婆挺着大肚子来看过我两回后就逼着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而小海,那个曾被我挖空心思,迫不及待,千方百计要送人,要丢弃的,可怜的孩子,他那时只有七岁,一直守在病床前给我端屎接尿,跑来跑去的小小身影,真的真的感动了很多人。
那之后小海上学,我坐在轮椅上给人擦皮鞋、修理伞,卖茶水、卖报纸。日子再艰难我们相依为命,直到小海长大后成为一家企业的老总。人生暮年的我常常回想起我和小海从前妻娘家回来时,路遇那一老一少两个乞丐的情景。
结合我后半辈子的人生遭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是不是老天爷在那时就预言了我后半生的命运?或是在我想要干坏事之前就已经给我的人生敲响了警钟?而我执意逆行的结果便是毁掉我健全的躯体只留下这条贱命在人间,要我用往后余生去认错,去赎罪,去弥补当初所犯下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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